他總是有做不完的事。


    當年在做了全盤調查後他製定了一係列的計劃。這些年中雖然計劃主線不變,但仍然有很多分支發生了變動,一旦偏離了原本的計劃,謝恆就要重新推演,並進行一定程度的修改,以保證那已經發生的改變不會影響計劃的主線全局。


    他的精神緊繃了九年,即使是在睡夢中也不得放鬆。


    無為經常說還好謝恆修為一直沒落下,這要是普通人,早就把自己熬死了。


    謝恆還活著,可如果宣景出來得太晚,他也躲不過一個油盡燈枯的結局。


    謝恆在房間睡不著,索性出去逛逛。


    他被安排的這處客房位置比較偏僻,但很安靜,後麵有一小片林子。


    謝恆想著反正無事,不如就林中走走。


    十一月的天氣,又是在山裏,冷風一過就是一陣穿透衣服的清涼,好像在對骨頭敲敲打打,尋找最脆弱最能引起疼痛的地方。


    謝恆走著走著,遠遠就看到一個涼亭。


    沒想到在這裏居然還有個這樣的小亭子。


    亭子裏麵一張圓形石桌,四個小石墩子。


    謝恆坐下來,聽著林中風吹樹葉沙沙作響,心想就差紅泥小火爐溫著的酒了。


    這念頭剛起來,就見一壺酒放到麵前。


    謝恆第一時間滿身戒備,意識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直接出手了。


    這些年他也給自己做了不少非人訓練,肢體反應已經快到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在發現有人靠近後自保攻擊成了條件反射一樣的存在。


    如果不是有這樣的條件反射,他這些年也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站在謝恆身側的人輕輕就接住了謝恆以迅猛之勢發起攻擊的手肘,寬大的手掌將手肘包住,動作溫柔,好似生怕弄痛謝恆一般。


    謝恆的動作完全僵住,他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轉頭,對上那雙黑沉沉的熟悉的眼眸。


    “宣景?”


    宣景放開謝恆的手,“你還記不記得我?”


    或是欣喜、或是思念、或是不解、或是激動……種種複雜的情緒混在一起本要如火山爆發一般噴薄而出,卻被宣景一句話堵在了謝恆嗓子眼。


    謝恆發懵,這什麽情況?他們倆台詞兒調換了嗎?這話就算要問也該是自己問吧?為什麽會從宣景口中出來。


    雖然知道不大可能,帶謝恆還是帶著意思不切實際的幻想死死盯著宣景的眼睛,之後確定沒有在那雙漆黑如墨的眼中看到半點熟悉的情緒。


    他就知道,宣景沒有恢複記憶。


    謝恆:“景殿下何意?”


    宣景又皺起眉:“你可以叫我名字。”


    謝恆:“……宣景?”


    宣景:“你不是給我取了個小名?”


    謝恆很震驚:“我什麽時候給你取過小名?”


    他頓時擔心起來,該不會是宣景在進行神魂融合的時候出了什麽岔子,導致記憶錯亂了吧?


    宣景抿唇:“小恆。”


    謝恆:“?”


    愣了好一會,謝恆才反應過來宣景不是在叫他,而是再說自己的小名叫“小恆”。


    轟!


    多年前的記憶潮水般湧來,一個小小的身影,一張麵具,重新浮現在謝恆的腦海中。


    他無比震驚地看著宣景:“你、你是冷宮那個……小皇子?”


    宣景點頭。


    看來謝恆確實沒有忘記他,隻是先前沒有認出他。


    謝恆:“不對啊!你是元後嫡子,可冷宮中的小皇子不是宮女所出?”


    宣景:“我出生的時候被人下毒,雖然僥幸未死,但外家無權無勢,母後也擔心自己護不住我,就將我與宮女所生的皇子掉包。”


    謝恆一怔,是啊,一個外家無勢的孩子占據嫡長子的位置,這不就是在赤裸裸地勾引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動手?


    “那當時你臉上的黑色紋絡還是……”


    “就是出生時所中的毒餘毒未清所至。”


    謝恆點頭,還好還好,這俊俏的小臉沒毀,不過謝恆想象了一下,他還大略記得那黑色紋路的樣子,就算現在宣景的臉上還有那種紋路他也不會覺得不好看,反而會有種妖異的美感。


    宣景:“冷宮生活雖然淒苦,但至少能活著。後來那個頂替我的皇子果然被害死。你走之後沒多久,我為了找你暴露了修為。當時母後已經去世,有母後外家作證,加上身上的一處胎記,我才恢複了先後嫡子的身份。”


    “當時你跟我還在一起時就已經有修為了?”


    宣景點頭,“我那日剛剛突破,原是想等第二天清早告訴你,但醒來時你就不在了。”


    謝恆無奈一笑,這可真是夠巧的。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當初從時間縫隙去到過去救下的孩子竟然就是宣景小時候。


    那是隻有命魂的宣景,難怪看起來無欲無求,對什麽都不在意,原來是因為隻有命魂。


    想到這裏謝恆難得心情好了些,這至少證明他跟宣景的緣分非一般深厚。而且他從前就想過隻有命魂的宣景小時候日子應該不大好過,無欲無求並不是絕對的好事,沒有所求,就沒有得償所願的幸福,沒有在乎,就沒有心想事成的快樂。


    謝恆迴憶著那幾年和宣景相處的點點滴滴,至少那些年,宣景過得並不痛苦,且應該……是有快樂的吧?


    謝恆深深吸氣,將眼中的濕意壓下去,他走近宣景一步:“我能抱抱你麽?”


    宣景看了謝恆一會,點點頭。


    下一瞬謝恆就張開雙手抱了上去。


    環住勁瘦的腰身,貼上溫熱結實的胸膛,謝恆閉上眼發出一聲歎息。


    “我好想你。”


    宣景以為謝恆說的是從他十五歲時謝恆離開至今他們沒再見過的事。


    謝恆表達感情的方式從來都是這樣直接熱烈,就像小時候一樣,高興了就會把他拉過來揉揉腦袋抱一抱。


    本以為這麽多年沒接觸可能多多少少有點別扭,這些年來他從來不曾與任何人有過近身接觸。


    可當謝恆抱上來的時候,宣景隻覺得無比熟悉,仿佛他們做過這樣的動作千百次。


    但實際上在他的記憶中,即使是那六年朝夕相處的日子,他們也並非常常有這樣親近的時候,尤其是在他十三歲之後,就更少了。


    宣景自然地環上了謝恆的脊背,掌下的身體他都覺得熟悉,這不應該。他想著,那六年對他的影響遠比他一直以為的還要大。


    謝恆不知道自己抱了多久,好像已經過了很長時間,又好像才剛剛抱住。重新被宣景的氣息包圍讓他瞬間失去了冷靜思考的能力,甚至都無法對這麽短的時間做出準確的大概估量。


    他隻知道自己得放手,再不放手他會忍不住把人壓在圓桌上辦了。


    謝恆鬆開手,宣景也順勢放開。


    “這些年你在哪裏?”


    謝恆:“我去的地方多了,不過剛跟你分開時我是在寶雲城。”


    宣景:“你沒來找我。”


    第七百八十六章 入贅邀請


    謝恆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脖子:“那不能怪我,咱倆時間線不一樣了。當時我以為我隻是睡了一覺醒過來,就算不在你身邊我也想著你應該能將自己照顧好。可很快我才發現就在我的一睡一醒之間又過去了七年。我一覺睡了七年知道嗎?也就是說我再醒過來的時候你已經陷入沉睡一年了。我還去過冷宮,但你不在。”


    最後一句話謝恆尤其說得理直氣壯。


    他確實是去了,雖然是為了對一個宮人管事搜魂找個穩妥的地方,但他的確是去了,而且當時“小恆”確實已經不在冷宮。


    他這麽說沒毛病!


    宣景看了謝恆一會,那雙眼睛比以前還要深沉,也不知是不是信了謝恆的說辭。


    謝恆抓緊時間轉移話題:“你是故意出來找我的?”


    宣景點頭,又將那酒壇往謝恆麵前推了推。


    “你酒量不好,宴席上少飲酒,這酒你帶走,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喝。”


    謝恆打開塞子聞了聞,“秋月釀?”


    宣景點頭:“看你好像喜歡。”


    謝恆歪頭,“哦,你偷看我!”


    宣景神色不變:“正大光明地看,不算偷看。”


    謝恆表情得意:“隨你怎麽說,我就是覺得你偷看我。不過你的酒我就收拾下了!”


    宣景點頭,又叮囑一句:“少喝。”


    謝恆突然靈光一閃,眯眼笑著說:“要不等今晚都休息了,咱們就在這見。賞月品酒,你還能順道監督我,如何?”


    騙一場“月下私會”,謝恆坦然得像個正人君子。


    宣景沒立刻迴答,像是在認真考慮謝恆的提議,過一會後點點頭,“好。”


    這酒是他帶給謝恆的,自然有義務看著謝恆不能貪杯。


    謝恆滿意了,抱著酒大搖大擺地離開,背對著宣景頭也不迴地揮手:“那就今晚見。”


    他怕自己隻是迴頭看一眼就真的走不動了。


    午睡一個時辰後,小童過來叫起。


    每個人都是單獨的房間,無為看到謝恆精神奕奕,與之前半死不活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不禁驚訝道:“你中午嗑藥了?”


    謝恆笑得合不攏嘴,講述秘密一般地小聲道:“比嗑藥帶勁兒!”


    他告訴無為宣景就是當年他進入時間縫隙遇到的那個冷宮小皇子,並且宣景現在都還記得他這位“神仙哥哥”。


    無為也震驚得說不出話。


    “竟有這麽巧的事兒?”


    謝恆:“什麽巧不巧的?這是緣分,誰也比不上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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