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本身就隻是一種極度理想化的情況,在封建王朝階段根本不可能實現。


    宣翊所犯之事,放在官員身上,哪怕是一品大員,這些朝臣也不會反對判處死刑。但偏偏宣翊是位王爺,而現在的情況就是皇室血脈凋零!這兩個條件哪怕缺了一個,就不會有今天宣景和這些重臣爭論的情況。


    “忠君”的思想讓朝臣在考慮事情時必須多為宣景這位君主思慮,即便在律法角度稍有不公,卻也沒有辦法。


    謝恆看了看跪了一地的朝臣,抬頭對宣景說:“陛下,安樂王的事不如就交給臣來辦吧!”


    阮同輔皺眉,又有點警惕地看著謝恆:“你想如何?”


    謝恆沒迴答阮同輔,笑看著宣景繼續說:“微臣已經看過刑部對安樂王審問的一應卷宗。罪狀嘛自然是無可逃脫,不過雖然已經查封了安樂王在錢莊的戶頭,也對安樂王府進行抄家,可還有一筆從金河城暗娼館得到的銀子分紅下落不明。安樂王死活不說,應該是想著就算自己死了,這筆錢也要留給兒子,他是在為自己剛滿周歲的兒子做打算。慈父之情可以理解呀,可惜於國法不容。這樣,讓臣去見見安樂王,問問他這筆銀子到底在哪。”


    一位留著八字胡的大人一臉嚴肅地問:“定國公是想著問出來這筆銀子的所在,陛下也對安樂王網開一麵,饒他不死?”


    定國公連連搖頭:“那是不成!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的,怎麽能亂來呢!”


    眾大臣頓時滿臉菜色,這話誰說都可以,就偏偏你這大佞臣不適合說,從你嘴裏說出來就覺得很諷刺。


    “那定國公的意思是……”


    謝恆接著道:“幾位大人覺得不能處死安樂王,不外乎是因為皇室成員凋零,不想讓陛下在此種情況擔上殺害手足的惡名罷了,到底也是為陛下考慮,本公是很能理解的!所以如果有方法能讓陛下在下旨定了安樂王死罪的同時又不至於被詬病,你們是不是就不會阻止了?”


    幾位大臣頓時相互交換目光,隨後都點點頭。


    “若是能如此自然最好。”


    謝恆:“那就從安樂王那個剛滿周歲的兒子著手。安樂王所犯之罪雖然當判處死刑,但至少並未連累孩子,他一個人伏誅就算完事了。陛下仁厚,看在那孩子是安樂王唯一血脈的份上,直接將其封為郡王,接到宮中撫養,等到了年歲再行冊封禮,出宮建府。”


    給剛出生的孩子授封郡王,可算得上是極大的恩寵,安樂王又是因為犯了死罪而伏誅,陛下不會因私廢公,但念著同為皇室血脈,能做到這種程度已是格外恩寬,誰還能說陛下冷血無情!


    再者讓小郡王從小在宮中長大,對陛下也必然感念,有宮中人教導,還能讓小郡王因為自己的父親罪有應得而記恨陛下嗎?絕對不能!


    所以謝恆的提議真稱得上完美!


    一時眾位大臣心緒十分複雜!


    謝恆是他們最忌憚的佞臣,可他們又不得不承認謝恆的才能本事,在這種時候是謝恆出謀劃策,給出了這個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


    隻是他們還是有些狐疑,謝大佞臣怎會這樣好心?


    一個耿直的朝臣直接將疑惑問了出來。


    謝恆微微一笑,他剛剛正在想要怎麽開口引出話頭好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符合佞臣的身份,還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臣為陛下獻計,當然也是有求於陛下。”


    宣景輕輕蹙了下眉頭。


    眾人隻當宣景是因為不高興謝大佞臣提要求。


    “說。”


    謝恆:“湘南災情嚴重,之前朝廷撥下的賑災銀子恐怕不夠。臣必定能從安樂王口中問出那一筆銀款所在,不如就將這一筆銀款作為第二批賑災銀兩,由臣親自送往湘南。”


    “這如何能行!”


    宣景還沒說話,先前那位耿直的朝臣就又開口了,“讓你去運送賑災銀兩,你不得私吞八成!到時候還能有多少落到老百姓手中!”


    別說這位大人,其他朝臣除了阮同輔以外都以為謝恆在打賑災銀兩的注意。就說謝大佞臣沒那麽好心給陛下解決難題,原來是盯著那批銀子呢!


    謝恆冷笑:“宋大人這般義憤填膺,好像那批銀子已經有了著落一樣!本公保證,就安樂王現在的狀況,除了本公外,任何人都別想從他口中問出那批銀兩的下落!你說本公會貪汙八成,哪怕本公真這麽做了,好歹還有兩成落在災民手中。沒有本公,那就一兩銀子都沒有!”


    謝恆這話說得囂張至極,簡直就等於直接承認他會貪汙了。


    可偏偏就算他現在這麽說,這些人也不能拿他怎麽樣,畢竟事情還沒有發生,而且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有一點謝恆說的沒錯如果不能從安樂王那得知銀子在哪,那就一兩銀子都落不到湘南災民身上。


    倒是還有人想駁斥謝恆,但還沒開口就被宣景嗬斥。


    “夠了!就依定國公所言,由定國公審問安樂王,若是能審出銀兩所在,也由定國公護送賑災銀兩前往湘南救災!”


    宣景直接拍板定下,其他人看出陛下不容反駁的態度,也隻能認下。不管怎麽說,他們也算達到了目的。


    商討結束,謝恆準備直接去刑部審問安樂王,正好就跟阮同輔一道出宮。


    其他人有的不屑與謝恆為伍,有的懼怕謝恆,都腳下生風般走遠了。


    對於阮同輔的淡定其他人倒也沒覺得不對,畢竟丞相大人永遠都是這樣,再說謝大佞臣的官職與丞相大人算是平級。而且從陛下出宮期間將朝政交給丞相大人,也能看出陛下對丞相的倚重,那丞相自然不多怵謝大佞臣。


    瞧著其他人走遠了,阮同輔才歎息一聲:“你又何必如此?明明可以直接說開,又為何故意背著佞臣的名聲?這些年你還沒背夠嗎?”


    第七百四十三章 雙贏


    謝恆笑起來,“我知道您心疼我,但我真不在意,以前我就跟您說過,您是不是以為我在逞強啊?哈哈!我是真一點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在我看來,隻要朝政順利,陛下順心,百姓順遂,那就足夠了,而且我特別樂在其中!朝廷裏多的是板正嚴肅的朝臣,我可不愛跟這些人打交道,無趣得很。要是洗清了名聲,那一定少不了相互來往,我可受不住!還不如就像現在這樣,誰也不敢惹我,我還能想懟誰就懟誰!還能欣賞那些人看不慣我卻又不能奈我何的模樣!痛快!”


    阮同輔胡子都要立起來了:“胡鬧!”


    謝恆:“我說真的!這做正直的朝臣就得時刻端著,我不行,我嫌累得慌,隨心所欲的大佞臣最適合我!我披著佞臣的皮做著忠臣的事兒,我自己爽了又對朝廷社稷有益,雙贏!”


    阮同輔真是被謝恆弄的沒話說了,“你這小子總這麽多歪理!”


    謝恆嘿嘿笑著。


    阮同輔:“我跟你一起去刑部。”


    謝恆沒拒絕,樂嗬嗬地點頭。


    刑部尚書就是剛剛在禦書房跟謝恆嗆聲嗆得最厲害的那位嚴瀛洲嚴大人,出了名的剛正不阿。


    謝恆知道阮同輔說要跟他一起去刑部是擔心嚴瀛洲會為難他找他不痛快,老爺子就是這樣,嘴硬心軟,很多事情不開口,卻會默默地去做。


    好在嚴瀛洲雖然不待見謝恆,但既然陛下讓謝恆審問安樂王,這是按流程辦事,嚴瀛洲也不會故意為難謝恆。


    原本嚴瀛洲是想升堂審問安樂王,但謝恆說堂上的氣氛實在太嚴肅了,他直接去大牢裏問宣翊就成。


    嚴瀛洲不是很明白,公堂上的氣氛嚴肅,那大牢裏氣氛就很親和了嗎?


    但不管怎麽樣,嚴瀛洲還是按謝恆說得辦了。


    安樂王是皇親國戚,有單獨關押的牢房。


    走到牢房門口,謝恆轉身對嚴瀛洲和阮同輔說他自己進去就行了,免得人太多安樂王會緊張抵觸。


    不等兩人反應,謝恆就直接一個人進去了,還把看守牢房的牢頭也給趕了出來。


    嚴瀛洲更加不明所以,轉頭問阮同輔,“阮大人,您說定國公這是要做什麽?他就有把握單獨跟安樂王談一定能問出銀款下落?”


    阮同輔捋了把胡子,“眼下也隻能相信他不是嗎?”


    嚴瀛洲沉默了,阮相沒說錯,他用盡辦法都沒能撬開安樂王的嘴。


    其實他不是很理解,為什麽安樂王一定要收住這筆錢,他自己都要死了,這筆錢自然花不了。至於安樂王的兒子,哪怕安樂王府被抄家,他也該知道皇家不會讓他兒子餓死。


    而且有這麽一筆錢對於一個剛滿周歲卻失去父親和家族庇護的孩子來說未必就是好事,安樂王不至於想不明白。


    但不論如何,安樂王守口如瓶,他沒有辦法,這會也隻能相信謝恆。


    這會正是十一月底,天氣寒冷。


    牢房裏陰暗潮濕,哪怕有陽光能從高處的氣窗照進來,但冬日的太陽總是沒什麽勁頭,軟軟的溫度柔和的光芒,驅散不了牢房的陰冷濕氣。


    謝恆就待了這麽一會便很不舒服了。


    早知道就該先迴去披一件披風再過來。


    宣翊靠坐在牆角,大概是為了盡可能地抵禦寒冷,他身上裹著破舊的棉被,暗色的被麵給人一種濕冷的感覺,身下是攏在一處的稻草。


    昔日金尊玉貴的安樂王,這會就穿著一身看起來髒兮兮的白色囚衣,身上盡是用刑拷問的傷,蓬頭垢麵,如同一個乞丐一般縮在牆角。


    “安樂王。”


    謝恆喊了一聲。


    宣翊像是聽力不大好,又或者是故意的,沒給出任何反應,連頭沒抬一下。


    謝恆也不生氣,解下掛在腰上的荷包,顛了兩下,有嘩啦啦的聲音,裏麵裝滿了瓜子。


    他邊嗑瓜子邊說:“仙鶴來的炒瓜子味道真是一絕,我最喜歡這個五香的,顆顆飽滿,還很入味兒,聽說這是白掌櫃的獨家炒瓜子秘方。”


    宣翊終於抬起頭。


    瘦削的臉,冰冷的眼神看著謝恆。


    謝恆笑了,“陛下恩寬,雖然要判處你死刑,但會封你的嫡子為郡王,自此養在宮中,你不用擔心雅凝郡主會為了自己的兒子而搶奪屬於你兒子的東西。”


    宣翊眼珠轉了轉,但還是沒說話。


    謝恆勾起嘴角,似乎並不意外宣翊冷淡的反應。


    “白仙仙也是死刑。”謝恆輕飄飄地吐出這句話。


    宣翊卻陡然麵色一變,扶著牆壁踉蹌地站起來,“本王才是主謀!”


    謝恆:“所以呢?”


    宣翊抿了下幹白開裂的嘴唇,他受了刑,身子有些撐不住,但還是堅持站著,仿佛這樣在與謝恆說話就能多些底氣,說出來的話能更讓人信服。


    “我是主謀,她隻是從犯,我已認罪,你們沒必要殺她!判個幾年監禁也就夠了!”


    謝恆笑了:“大瑾律法是你寫的嗎?你說判監禁就監禁?白仙仙是從犯,但不是被逼迫,甚至當初暗樓的建立也是她的主張,拐賣人口填充暗樓也是她在操持,你以為這些罪名你都能攬得過去?你的死刑跑不了,她也一樣!”


    宣翊微微喘著粗氣,這會就好像被激怒了的野獸,猙獰地盯著謝恆。


    謝恆:“老實說我很意外,最初我以為你跟白仙仙之間沒什麽感情,最多就是以肉體關係來加深合作聯係,但聽說你堅決不肯說出最後一批髒銀的下落,我便知道你心裏是惦記她的,很惦記,甚至超過了你的兒子,你愛她。”


    宣翊身體一震,像是突然心生畏懼一般往後退了兩步。


    謝恆:“我之前去見了王妃,聽她說你原本是不願意娶她的,但你的生母也就是老側妃非常看好王妃的家世,覺得她的家世能幫助你。可你從一開始就拒絕了這門親事。某一天老側妃背著你邀請當時還未過門的王妃來府上賞花,有意撮合你們,你知道後氣得騎著馬就出城了,一個多月後才迴來,迴來後就同意跟王妃成親。那一個月你是去了金河城找白仙仙對不對?你想娶白仙仙,一如當初你們在金河城初見並相互傾心後你邀請她跟你迴京,不論是第一次還是這一次,你都是真心的,但白仙仙的迴答也一樣。”


    宣翊沒說話,但狠厲的眼中漸漸彌漫上痛苦之色。


    謝恆接著說:“白仙仙不願意跟你迴京城,或者說不願意嫁給你,也許你知道原因,也許不知道,但你選擇尊重。當時白仙仙的暗樓出了點問題,金河城的郡守大概是覺得暗樓的存在實在危險,不願意再幫襯白仙仙。郡守之前答應照付白仙仙確實是看在你這個王爺的份上,但你雖然是王爺,可空有爵位而無官職,沒有實權在手,他可以給你麵子,但如果涉及到自身安危和仕途,他也可以不給,反正你不能將他如何。於是你迴京找老側妃幫忙,郡守是老側妃的親弟,是你的親舅舅,他可以不給你這個相處不多的外甥麵子,但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開口,郡守就會願意多考慮兩分。側妃便以讓你迎娶她看中的兒媳為條件,要挾於你。你知道白仙仙不願嫁給你,為了她在金河城安好,你答應了。”


    宣翊痛苦的眼中夾雜著一絲震驚之色,完全不想不通這樣私密的事兒謝恆怎麽會知道。


    謝恆想這一切還要歸功於老側妃養的貓還有白仙仙養的八哥。


    貓就不用說了,那個八哥著實碎嘴,謝恆第一次被一隻鳥叨叨得頭疼,還好後麵白雪來了,要不然他會忍不住給那八哥把嘴綁上。


    宣翊垂下眼,也不說話,整個人看起來比謝恆剛進來瞧見的還消沉。


    謝恆:“你就是想把所有罪責都攬下來,覺得這樣白仙仙就不用判處死刑,你留著那筆銀子就是想著等白仙仙從牢裏出來之後能有所傍身,後半生能衣食無憂是不是?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些真是白仙仙想要的嗎?”


    宣翊抬頭,冷笑看著謝恆:“本王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你就知道?”


    謝恆淡淡看著宣翊:“那你知不知道白仙仙曾經被人強暴侮辱,還不隻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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