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宣旭急了,這要是父皇相信了謝恆的說辭,以為他府上一個門客都有錢買一座山頭那還得了?父皇得以為他收受賄賂、中飽私囊到什麽程度?還有什麽“就因為這樣便覺得情況有異”,好像他時時刻刻都在懷疑宣景一樣。真要給父皇留下了這樣的印象,那他就算渾身是嘴都解釋不清。


    謝恆擺擺手打斷宣旭的解釋:“二殿下不必謙虛,你府上的門客能有此警覺性都是二殿下調教的好,在家國大事麵前,即便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也應該隨時提防。”


    朝臣們心中驚駭,謝恆這話翻譯過來的意思可不就是宣旭有心爭奪帝位,所以時刻防備著自己的兄弟,哪怕是跟他從同一個娘胎裏出來的昭武將軍,絲毫不講一點兄弟情義,故而連自己府上的門客都會時時惦記想著抓昭武將軍的把柄。


    當然還有二殿下的一個門客都能去買山頭的事。


    畢竟牙行的規矩大多數人都了解,房屋、土地、山頭等,不同買賣分得很清楚,你若不是也去買山頭,牙行也不會給你看山頭的資料,你也就不可能無意中發現昭武將軍有買山頭的記錄,這種事根本就經不起推敲。


    宣旭真覺得自己是有口難辯了。他總不能說自己一開始就是跟徐雪月計劃著要算計宣景,所以才去牙行準備用宣景的名字租一塊山地,這才看到宣景名下本就有那麽一塊山頭。


    “父皇……兒臣、兒臣……這隻是個意外,我那門客隻是去看一間宅子,然後牙行的夥計給拿錯了,又意外看到了三弟的名字,所以、所以……”


    宣旭自己都說不下去了,越說越像在欲蓋彌彰。此刻他心中真是恨透了謝恆,如果不是謝恆突然在朝堂上彈劾宣景,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好好籌謀安排一番,想辦法將徐雪月的身影從這件事中抹掉,讓自己發現宣景謀反這件事更加自然也更加順理成章。


    但現在,謝恆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讓他連為自己辯解的語言都不知道該怎麽組織。


    朝臣們雖然沒說什麽,但心裏卻都不相信宣旭的說法,這世上哪裏有這麽巧的事?你去看宅子,偏偏是昭武將軍去過的那個牙行。然後牙行的夥計還給你拿錯了單子,然後又那麽巧是登記了昭武將軍買山頭的單子,你還又那麽巧地看見了。這得是多少巧合才能湊到這種情況?當我們傻子呢!


    宣旭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慌亂的心稍微鎮定下來。


    “父皇,不管兒臣是如何發現的,但宣景確有謀反之心。”到了這個時候,宣旭唯一將父皇目光從自己身上撇開的方法就是坐實宣景的謀反之心。隻要這個坐實了,那麽不論自己是怎麽發現的就都不重要了。


    相反,若是這樣還讓宣景躲過一劫,那自己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武德帝麵色深沉:“這麽說,你是已經掌握了宣景謀反的證據?”


    宣旭咬牙,心一橫說道:“實際的證據兒臣還沒有握在手中,但隻要父皇下令調查宣景名下的那處山頭就一定能搜到他養私兵的證據!若不是他防範太嚴,兒臣也就不必勞煩父皇!”


    武德帝看向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仿佛這件事情跟他就沒有關係的宣景:“宣景,你怎麽說?”


    宣景:“兒臣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無辜,就請父皇按照皇兄所說派人調查就是。”


    一眾朝臣們總覺得宣景前麵那句“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無辜”是在反諷宣旭的沒有證據證明他造反。


    但眾人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畢竟昭武將軍是個實誠人,斷然不會口出諷刺之語。


    謝恆卻在這時候冷笑出聲:“昭武將軍這是在諷刺二殿下嗎?”


    眾朝臣: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讓你說了!可顯擺你長了張嘴!


    宣景沉默不語,謝恆又繼續擠兌:“你沒有證據證明自己是無辜的很正常,因為你根本就不無辜!二殿下暫時拿不出證據是因為你防範太嚴。陛下該即刻派人前往那座山頭,以免我們打草驚蛇讓昭武將軍有時間做出布置為自己脫罪!”


    宣旭想哭的心思都有,你特麽哪裏來的臉說不要打草驚蛇?你已經“驚”了好嗎?


    眾人看謝恆這般咄咄逼人的模樣,不管跟宣景有交集的沒交集的心裏都不太舒服,都覺得謝恆太過分了,怎麽能這般目中無人?


    而昭武將軍現在真是深明大義,麵對這樣無禮的指控竟然還能忍住不為自己多做辯解。


    也是,現在謝恆和二殿下手上並無昭武將軍造反的證據都能這樣胡攪蠻超,若是昭武將軍還跟他們爭辯,那整個朝堂不是得成菜市場一樣亂了天?


    現在朝臣們對宣景的印象是一天好過一天,有的時候甚至會稍微反省一番自己以前看人是不是太片麵了,怎麽會對昭武將軍誤會得這般嚴重。


    武德帝一直沉默著,沒有下達任何旨意。


    宣震看著都跟著著急。


    他雖然不知道宣旭在搞什麽名堂,但這種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事他可不願意錯過。


    看宣旭的反應,以他對宣旭的了解,雖然現在是沒有證據,但宣景造反的事是八九不離十。他跟宣旭爭鬥了這麽多年,這點把握還是有的。


    盡管覺得以宣景的性子不是會介入皇位之爭的,不過他更相信自己對宣旭的了解。宣景雖然身份不高還背著“克親”的名聲,但他手上權力確實不小,也勉強算得上個威脅,要是能借助宣旭的手除掉自然是好。


    於是宣震也站出來說道:“父皇,兒臣覺得二弟為人一向謹慎,不會信口開河。宣景的性子本就頑固執拗,之前也跟父皇多有不快,與我和二弟也算不得兄友弟恭,看他平時就不知道上尊齒下益悌,會生出反叛之心兒臣一點也不意外。”


    謝恆低頭,掩住驚喜的表情。


    哎呦,沒想到這迴還能“買一送一”!將計就計算計了宣旭還不夠,宣震還主動送上門來了,他要是不把宣震也給套進去都對不起人家的這股主動勁兒!


    謝恆立即高聲道:“大殿下言之有理!雖然目前隻是二殿下空口白牙,但就連大殿下也相信二殿下,足以說明昭武將軍並不得兄長關愛,這肯定是自己的問題啊!不然為何兩個哥哥都這麽迫不及待地要定下將軍的謀反之罪?反正我家兄長是不會如此。”


    第二百四十五章 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眾朝臣越聽越不對勁兒,宣震和宣旭也感覺這話味道不對,這謝恆到底是哪邊兒的?還是他為了給昭武將軍定罪都有些口不擇言了?殺敵八百自損一千了屬於是。


    宣震雖然沒反應過來,但也直覺這話不對,本能地想要反駁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武德帝的目光在三個兒子之間轉了轉,最後眸光一斂,“既然如此,那就弄個明白。來人!”


    武德帝當即就直接讓榮啟帶人去宣旭所說的那片被宣景包下的山頭調查。


    榮啟還有些遺憾,他都還沒來得及對謝恆彈劾宣景之舉表示附議就給他派了差事,那他就在這件差事上好好發揮發揮。


    從皇宮到那片山頭,光是一來一迴就少說也要半天時間,更別說還要搜查取證,一天時間可能就要扔出去了。武德帝也沒讓大臣們都在朝堂上等著,宣布散朝,等明日一早上早朝時直接審理此事。


    朝臣們琢麽琢麽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兒,造反這樣的大事,怎麽也該當堂審理,如何還能容後再議?難道就不怕這麽一來打草驚蛇,昭武將軍會有所舉動不成?陛下對昭武將軍是信任還是不信任?


    皇帝一走,謝恆就主動來到宣旭身邊,滿臉真誠的歉意:“殿下恕罪,微臣昨日是答應了殿下暫且不動聲色,但夜間微臣一直思量此事,夜半未眠,總覺得還是早日讓陛下知曉得好,反正殿下有十足把握,那調查取證的事是殿下做還是陛下做都沒什麽分別,早日能定下昭武將軍謀反之罪,咱們也能打他個措手不及,早日放下心不是?殿下你不會怪我吧?”


    宣旭:……


    好話賴話都讓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麽?


    這會宣旭是真的懶得跟謝恆周旋,連客套話都不想說了。


    福公公宣布散朝時宣旭就莫名一後背的冷汗,他也不知道為何。謝恆說得是有道理,他也這麽想來著,但就是覺得有些心慌。


    榮啟在一定能拿到宣景造反的證據吧?能拿到,一定能!這件事已經沒有別的後路,榮啟必須拿到!


    看著宣旭頭也不迴地離開,謝恆還在後麵假模假樣地喊了兩聲,見宣旭沒有給出任何反應,他臉上還有那麽點恰到好處的歉疚。


    周圍的其他官員看到這一幕,原本覺得謝恆囂張,現在也覺得二殿下有點不合適了,人家謝恆本來就是在你這知道昭武將軍要造反才會在早朝上彈劾,這任何人知道有人要造反不都該是第一時間告發嗎?二殿下怎麽能因為這樣就責怪謝恆?人家謝恆都道歉了!


    其實朝臣們也知道宣旭這般做就是為了能收集到足夠的證據將昭武將軍的謀反之罪給定死,讓昭武將軍不能翻身,如此就少了一個皇位的競爭者,在那至高無上的權利麵前,連一母同胞的親情又算得了什麽?反正這兄弟倆的感情也一直不怎麽樣。


    隻是謝恆對陛下的忠心讓他無法配合二殿下,如此也就算得罪了二殿下了。


    出了皇宮,謝恆沒著急走,因為他知道一會會有人來找他。


    果然,就在他慢慢悠悠往外踱步時,阮展鴻來了。


    謝恆微微一笑:“是不是外祖父找我?”


    阮展鴻歎息:“你說你這又是何必?”


    謝恆揚起唇角:“忠君,這不是外祖父最想看到的?”


    阮展鴻看向謝恆的目光滿是無奈。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這個外甥真是亦正亦邪,讓人捉摸不透。


    來到阮家,毫無疑問先被阮同甫給教育了一番。


    謝恆一個字不反駁,安安靜靜地聽著,但這難得乖巧的模樣卻一點也沒讓阮同甫消氣。


    “我知道你著急上位,你追逐功名利祿我也不說什麽了,但凡事都有底線,你不覺得自己如今的做法太過了?當初你還說過你不涉黨爭,怎麽現在就站到了二皇子一派,還這樣毫無原則地攻殲他人?”


    謝恆:“外祖父誤會了,我可沒站位黨爭。”


    阮同甫:“沒站位黨爭你為何連證據都沒有就言之鑿鑿昭武將軍謀反?”


    謝恆攤手:“造反可是大事,容不得一點僥幸心理,我這不就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麽!如果是真的,早點讓陛下知道不就能防患於未然?我知道宣旭不讓我提早說是為了做足準備對付昭武將軍,我可不慣著他,該說說!外祖父不是教我忠君才是最重要的?我這可是在貫徹外祖父的教導。”


    謝恆的詭辯能力當真一流。


    阮同甫:“你不必說這些話來對付我,無論如何我也沒有教過你誣告他人!”


    謝恆:“這調查結果明天才知道,外祖父怎麽就斷定我是在誣告?還是說外祖父就對昭武將軍這樣有信心,就算榮大人那邊還沒出結果,您也肯定昭武將軍是無辜的?您不是一向看不慣昭武將軍?怎的這個時候這般相信他?”


    阮同甫一噎,頓了下說道:“我看不慣他那是不滿他的行事風格,也沒說他的人品有問題。”


    謝恆:“外祖父的意思是昭武將軍人品端正,隻是性情讓外祖父不喜?我以為如果為人足夠正直,那一點點性情上的瑕疵應當不算什麽,那還是昭武將軍的人物品性沒好到那種程度。”


    阮同甫:“你別扯遠話題,反正這件事是你不對。倘若榮啟什麽都沒查出來,你自然要向昭武將軍道歉。”


    謝恆點頭:“好好,看在外祖父的麵子上,若真冤枉了宣景我向他道歉就是。不過外祖父也不必這般為昭武將軍打抱不平,滿朝文武都知道外祖父對昭武將軍頗有微詞,昭武將軍自己也知曉,您現在就算再怎麽為昭武將軍而批評我,他也不知道,滿朝文武更不知道。我還能說是問心無愧,並未針對昭武將軍,但換成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您門生眾多,須知不少人都是因為外祖父對昭武將軍不喜,從而對昭武將軍意見頗多,在遇到與昭武將軍有關之事時其看法、行為便有失公允。”


    說完謝恆就對著阮同甫行禮,轉身離去。


    一直沒插上話的阮時衡跑出去送謝恆。


    屋中隻剩下阮同甫和阮展鴻。


    阮同甫沉默思量許久,才略有些疲憊地說道:“展鴻,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阮展鴻:“父親……”


    阮同甫歎氣,“之前謝恆行事雖有些激進,但好歹還有原則,未曾觸及底線,可你看看他現在,造反這等大事沒有證據也能亂說?就算他未站隊黨爭,但此種行為也絕對不可取!我是覺得昭武將軍有些好大喜功,但我從不懷疑他對朝廷的忠心,不懷疑他為將的品性。是不是因為我對昭武將軍的偏見太深,才會讓謝恆為了追名逐利而不惜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將這般滔天罪名安插到昭武將軍身上?”


    “父親別這麽說,阿恆他可能隻是、隻是……”


    阮展鴻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從剛剛謝恆的話聽來,他確實好像是受外祖父的影響才會這般做。


    阮同甫:“還有剛剛阿恆說的,說我的那些門生都是因我之故才會對昭武將軍有諸多意見,可是如此?”


    阮展鴻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阮同甫怔住好一會,最後才長長歎息一聲,“我一直以為他們隻是跟我想法一樣,都覺得昭武將軍太過好戰才會對其有意見,竟不知曉都是我的緣故。若不是今日和阿恆的一番談話,我都……展鴻啊,為父真是老了!竟然忽視了身在高位其言行舉止必影響深遠的道理,說起來,倒是我對不住昭武將軍。”


    阮展鴻雖然也覺得之前父親對昭武將軍偏見了,但現在瞧見父親這般,他心中也不好受。


    “也不能全怪父親,是那些人太過沒有主見,若是自己能堅定一些,或者能更加明辨是非,也就不會盲目跟隨。”


    說完阮展鴻又覺得自己的話太嚴重了,想要找補兩句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阮同甫低著頭,看起來十分頹然。


    想他為天下師,一生桃李天下,可到了這個歲數卻忘了“以身作則”的道理,忘了在他這個身份地位,以他的名聲名望,有多少人會以他的言行和喜惡作為標杆。


    從前的阮同甫堅定自己不會有任何行差踏錯之處,但是現在他卻不肯定了,正是謝恆讓他稍微看清了自己的固執和剛愎自用,以及他對昭武將軍過分的偏見。


    散朝之後沒多久,關於二皇子彈劾昭武將軍造反之說便在京中流傳開來。


    大概滿朝文武也在好奇那些走街串巷的大媽還有酒樓茶館的說書的是怎麽這麽快就知曉早朝上發生的事,是誰那麽嘴欠這麽快就把消息給散步出去的!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如果榮啟沒有查到宣景謀反的證據,那就很難收場了,當然這個“難收場”針對的就隻是二皇子宣旭,畢竟傳言中隻說是宣旭舉報宣景屯兵意欲謀反。


    此刻宣旭正在自己的府上大發雷霆。


    “說了讓你們去杜絕傳言,怎麽還沒有效果?”


    宣旭手下的侍衛首領跪地領罪:“是屬下無能。傳言散布太快,而且似乎一開始就不隻一個源頭,屬下找了幾乎所有傳言鬧得最厲害的地方,但還是沒有找到究竟是誰將此事散布出去,也就一時無法杜絕傳言!”


    “廢物!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調查!要不就找到散布傳言的人給我帶迴來,要不就給我杜絕傳言,兩件事你一件都辦不到,我要你們還有何用?!”


    “是,屬下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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