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如昭武將軍所說,明明就是在他們自己的地界上,可就是怎麽都查不到謠言的源頭。


    他們本以為首先得到的一定是謝恆的責難,沒想到謝恆這兩天依舊不怎麽見人,昭武將軍卻先行發難。


    這段時間看昭武將軍和謝恆雖然配合得不錯,但也僅限於公事上,私下並未見到兩人有所交集,甚至兩人之間偶爾還隱隱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他們怎麽也想不到昭武將軍會替謝恆出頭。


    不過看著昭武將軍冰冷嚴肅的麵龐,轉念一想,眾人又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想來是因為同為朝廷派下來的督辦官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然要相互維護。


    宣景:“本將軍不喜歡聽解釋,也不在乎過程,再給你們半天時間,半天內若還查不到流言源頭,連帶著災後整治不力的罪責,你們就自行向朝廷準備請罪折子!在朝廷的懲處決定下來之前,整個晉州就暫時由本將軍接管!”


    官員們紛紛應聲,連遲疑片刻都不敢。


    就在氣氛幾乎降到冰點時,一道張揚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呦,將軍好大的火氣啊!”


    眾人齊齊轉頭,看著背著手從外麵慢悠悠走進來的謝恆。


    眾官員們十分無語,這都什麽時候了,謝恆怎麽還能這樣悠哉?整個晉州都是不利於他的謠言,都說他是災星降世,怎麽他自己好像一點都不在乎似?倒是讓他們這群無關的人忙得焦頭爛額還要頂著昭武將軍一日勝過一日的怒火。


    沒有人注意到,從謝恆進來開始,宣景眼底的寒冰就悄然化去了大半。


    “是誰這麽大的膽子惹了昭武將軍不高興啊?說出來我給昭武將軍出出氣。”


    沒人將謝恆滿是輕挑語氣的話當真,甚至他們還覺得謝恆這麽說就是在故意挑釁昭武將軍,這兩人私下裏果然不和。也是,朝廷上文臣武將大多關係不睦,更何況這兩位也都不是什麽好性子的人。


    宣景的眉間的褶皺又深了一分。官員們立即眼觀鼻鼻觀心,盼著這兩位要是真發生衝突能當他們不存在。


    “你們先去忙,本將軍要單獨跟謝大人談談。”


    這話落在一眾官員的耳中就成了“我要單獨修理修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謝恆”。


    官員們魚貫而出,有那麽幾個在經過謝恆身邊時還露出了“同情”和“自求多福”的眼神。


    待人都走光後,謝恆關上門,笑眯眯地走到宣景身邊坐下,單手托著下巴,“將軍有何指教?”


    宣景眼神柔和了下來,但麵上神色卻並未放鬆。


    “那些謠言你可知道?”


    謝恆輕笑:“就差寫成紙條貼在我腦門上了,我怎麽可能不知?”


    宣景:“可你並不在意。”


    謝恆換了個坐姿,避開了宣景的眼神:“嘴長在別人身上,我管不了那麽多。再說不過就是被傳幾句謠言罷了,我又不會少塊肉,無所謂。”


    宣景的眼神陡然淩厲起來,目光緊鎖著謝恆對著他的半邊側臉,“謠言是你自己傳的?”


    謝恆歎氣,也不知道是該說將軍太敏銳還是太了解他。


    “是,是我自己傳的。”


    宣景沒再說話,但謝恆知道對方正在等他解釋。


    謝恆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給宣景,正是之前他收到的洛非白的傳信。


    信中隻用寥寥數筆說了謝元馨落胎之事,大部分篇章說的都是關於三皇子宣陽針對他們的陰謀。


    因為前段時間關於三皇子是災星的說法被再度掀起,朝廷那邊本來就還沒有平息下來,惠承帝對三皇子也一再失望,三皇子為了洗脫災星之名,才決定將這個“頭銜”轉移。


    原本三皇子的目標是宣景,畢竟宣景從一出生開始就背負了克父克母的名聲被遠遠送去北境,有這個前提在,要想將“災星”之名甩在宣景身上並非難事,隻要多方仔細做好安排,很快就能把自己給摘出去。


    三皇子專門找了一個據說頗有幾分“仙名”的道士,以憂心晉州的旱情為由請道士卜卦,問何時晉州才能讓降雨。


    那道士說今年晉州依舊滴雨不降,因為有災星禍事。原本也沒有指名道姓,三皇子隻是打算一點點往宣景身上引。


    一開始這個傳言隻在京中小範圍流傳,還並沒有傳到晉州。但隻要傳過來,那身處旱災的晉州自然會比任何人、任何地方都要對此事敏感,故而謠言流傳的速度隻會更快。


    謝恆收到消息後深知此時想要阻止謠言已經來不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三皇子沒指名道姓這點頂替宣景成為那個“禍世災星”。


    他始終記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隻要他還在,他就不會允許有一滴汙水潑到將軍身上!


    宣景的手還穩穩捏著信箋,手背上卻已經爆出青筋。


    “你不該這麽做。”


    謝恆搖頭:“其實從絕對的理智上來講,將軍也知道我這麽做沒錯。這次的災後安撫事宜將軍才是主導,說白了我就是來幫將軍出出主意罷了。陛下派我來也是擔心晉州會變成將軍的一言堂,但他也心知以我的能力和身份對將軍的製約絕對有限。現在旱情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如果這時候將軍背上導致晉州大旱的”災星”之名,那後續不管我們有任何舉措安排,都不會得到晉州百姓的全力配合,甚至可能會遭到抵製。到時候苦的還是最底層的老百姓。”


    謝恆深知“命理之說”不過是封建製度下的迷信說法,甚至很多時候會成為統治者把控人心的一種手段,但是老百姓們不知道。這個時期的人們對命理、神明之說還有著高度的依賴和信任,倘若被有心之人利用,那些原本淳樸善良的百姓隨時都有可能變得野蠻甚至極具攻擊性。


    一個負麵的“命理之說”輕而易舉便能將一個人積累一生甚至用性命換來的好名聲毀於一旦!


    謝恆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在將軍身上!


    宣景沉默不語,但心中也明白謝恆說得沒錯。於公,謝恆的考量和做法挑不出任何問題,但偏偏,宣景有自己的私心。


    謝恆笑著安慰宣景:“將軍不必為我擔心,反正我要好名聲也沒什麽用。我對外一直都是囂張跋扈,就算突然間開始在意自己的名聲做好人好事,別人第一時間還得以為我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這”災星”之名就讓我背了,我也沒什麽實際的損失。再說即便我現在背負了”災星”之名那也隻是暫時的,隻要解決了旱情,這個臭名就會不攻自破。將軍不是已經想出一些辦法了?”


    這段時間宣景早出晚歸,每天都下地去實際了解情況,與農民們共同研究探討,終於製定出了幾套有效的應對方案。


    謝恆最近雖然一直在忙著造自己的謠,但將軍每天在做什麽他大致都知道。


    對於將軍要研究對抗旱災的方法政策,謝恆是一百個支持。


    古詩有雲:“田裂爛龜甲,川枯破龍膽。銀河夜夜明,望穿老農眼”。


    旱災自古以來都是困擾天下農民的重要自然災害,若是將軍真能研究出行之有效的辦法,那絕對是功在千古。


    說到這裏,宣景本來也打算找謝恆商量一番抗災的辦法,於是將自己這些日子整理出來的治災策略拿出來給謝恆看。


    首先是進行土地耕作的改革,爭取利用土地來進行蓄水,實現保水抗旱。畎畝法是目前商討出來的最有效方法之一。從字麵理解,就是由畎和畝兩部分組成,畎是溝,畝是壟。實現此種方法的要點也很好理解,即在高田裏將作物種在溝裏;低田裏將作物種在壟上。


    謝恆一頁頁翻看著,嘖嘖稱奇。


    他家將軍真是厲害,居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想到這樣好的改良耕種方法!一旦按照此種方法進行耕種改個,確實能在很大程度上有效對抗旱情。


    第一百八十八章 遲鈍,通透


    除了改良土地耕種方法之外,宣景還想到了要建造一些抗旱設施。


    《汜勝之書》指出:“後雪複藺之,則立春保澤,凍蟲死,來年宜稼。”即在冬季的閑田裏可以蓄積冬雪,為應對春旱問題做好準備。“瑞雪兆豐年”也就是這麽個道理。若能實現冬灌春用,農作物也不那麽懼怕幹旱了。


    參照這個原理,宣景與農人們一起設計了“溪井”。


    溪井地處河底,其蓄水類似水窖,可稱之為備用水源的“底線”。


    有了溪井,也就算是一種“有備無患”。


    隻是宣景始終覺得這個溪井還有些欠缺,不能令他完全滿意。


    謝恆熟悉曆史,對於曆史上灌溉技術的進步有一定了解,他便利用自己了解的知識幫助宣景完善了溪井的設計。


    一個時辰後,一份完整的溪井設計草圖便誕生了。


    謝恆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笑意,他已經可以遇見在這兩項抗旱措施實施之後,一定能解決晉州常年幹旱的問題,甚至能推廣到全國各地常旱地區,而他的將軍也將再次積累善名,終將為日後成就大事奠定良好的民眾基礎!


    然而宣景卻沒有謝恆那麽樂觀。


    “這兩項措施雖然應該能對抗旱情,但卻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看到效果。眼下晉州人心浮動,都在擔心今年旱情將導致莊稼顆粒無收,甚至再次造成蝗災,即使這兩項措施頒布下去,安撫人心的效果也相對有限,百姓們依舊會對你心生怨懟,也看不到你為他們所做的一切。”


    謝恆抿起的嘴角輕輕勾起,他知道將軍這是在為他擔心。


    “無妨,我做這些也不是為了他們的感謝。”謝恆握住宣景的手寬慰道,“若換成將軍,將軍定然無所謂自己所做之事是否會得到他人感激,就好像當初將軍授意米行救濟災民,卻從沒想過將自己的善舉公之於眾。將軍不必過於擔心我,我既然選擇與將軍一道,便是已經做好了舍己為民的準備,即便是被誤會怨懟也不會心生委屈,隻要將軍能理解我就好。”


    世上的人何止千千萬,但是在謝恆心中,隻要有宣景的理解和看重,旁人如何便無關緊要。


    宣景心中歎息,謝恆有的時候是真遲鈍,但有的時候又真通透。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放任你這般汙蔑自己。”


    “我沒有!”謝恆滿臉的委屈,“我說的也有部分是事實,我娘親確實是在我金榜題名之後就過世了,旁人自動理解為是被我克的也不能全怪我吧?再說這事歸根結底是三皇子和宣旭的錯,將軍你要是生氣就把賬記載他們頭上,等迴京之後咱們再跟他們算賬。”


    宣景皺眉:“宣旭?”


    “啊!”謝恆又拿出一張信箋,“這是謝元柔寄給我的信。”


    接到謝元柔的來信時謝恆也很意外,更令他意外的是信中的內容。


    謝元柔告訴他闕獻已經投靠三皇子,還是謝元馨從中牽的線。而正因為闕獻現如今為三皇子效力,謝元柔才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三皇子那要往宣景身上潑髒水的主意竟然是宣旭出的。


    謝元柔給謝恆寫信就是要他小心提防,最好在謠言傳到晉州之前能提前做好準備。


    宣景眼中閃過森然殺意。


    如果最終中招的是他自己,他可能還沒這麽憤怒,但千不該萬不該最後牽連到了謝恆!


    謝恆:“我跟謝元柔沒什麽交集,甚至還有那麽點不太對付,不過我也能理解她為何會寫信提醒我。不過是見不得謝元馨壓自己一頭罷了。從前謝元柔是闕獻的智囊,得闕獻倚重喜愛,但現在有了一個能幫助闕家搭上三皇子這條船的謝元馨,謝元柔的價值就不那麽大了,出於三皇子的原因闕獻自然會更看重謝元馨,謝元柔便難免要失意。”


    而謝元馨能夠搭上三皇子想來還是當初謝元霞事件的“功勞”。


    不過謝元柔的做法也確實夠狠,她寧願借他人之手將闕獻打擊得難以翻身,也絕對不讓闕獻憑著謝元馨跟三皇子搭上關係自此平步青雲。從某種角度想謝元柔的做法甚至算得上明智,隻要闕獻不能因為謝元馨和三皇子而得誌,那就永遠需要她,她在闕家的地位就能屹立不倒,不至於被謝元馨給壓下去。


    “即便知道這些對眼下的形勢也沒有任何幫助。”


    說到底宣景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謝恆的處境。


    謝恆卻無所謂地笑笑:“沒事,隻要旱情得到解決所有問題就迎刃而解了,說不定我人品好老天都向著我,用不了多久就會來場大降雨呢!”


    這可不是玩笑話,謝恆之所以一直那麽心寬,就是因為他知道用不了幾天就會來一場特大的降雨,史書上記載,這場降雨之後,晉州便會迎來真正的風調雨順,自此逐年豐收堪比淮都,因此才能在史書上都留下幾處筆墨,言稱真正的“天降甘霖”。隻要頂住現在的謠言,難關很快便能度過。


    隻是這種事情他自然不能跟宣景說。而且眼下晉州的天氣確實怪得很,日日都豔陽高照,就是讓欽天監來看也瞧不出幾日後會有那樣一場能扭轉乾坤的大雨,謝恆要不是熟記曆史也難以相信。


    宣景隻當謝恆是在安慰自己,麵上也不再帶有難色,隻默默在心中盤算該如何化解眼下情形。


    入夜,用過晚膳的謝恆和宣景一同出去走動。


    剛出了鬧市區走到郊外,迎麵便有一個八九歲的孩童撲了過來。


    男童撲在謝恆身上拽著他的衣擺,滿眼焦急,臉上還淌著淚水。


    “哥哥哥哥,我弟弟不見了,你幫我去找找我弟弟吧!”


    被叫做“哥哥”的謝恆心花怒放,要知道在現代他隻有被這麽大的孩子叫叔叔的份兒,誰不喜歡年輕啊!


    隻是還沒高興一秒,聽到男童的弟弟不見了,謝恆的眼中便染上鄭重之色。


    “你弟弟多大了,在哪不見的?你家人呢?”


    男童抹了一把眼淚哭著說:“我弟弟今年五歲,爹爹和娘親都在蝗災中去世了,我們跟阿公阿婆住一起,阿公病了,阿婆腿腳不好,平日都是我帶著弟弟。今日弟弟吵鬧,我便帶他到後山上的竹林中玩兒,結果一轉眼人就不見了。兩位哥哥幫我找找弟弟吧!”


    謝恆被哭得心都軟了,“好好好,你帶我們去竹林,我們去幫你找弟弟。”


    那男孩轉身小步跑在前麵,謝恆和宣景緊隨其後。


    雖說現在是鬧秋老虎的時候,但是入夜後天還是比較涼,可這孩子上下都隻穿著一層單衣,有些地方已經薄到可以看到裏麵的皮膚,補丁更是打了不知道多少,簡直跟用補丁拚湊上的衣服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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