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謝恆猜都猜到了。


    真要論起來,謝長青這輩子最大的本事也就是死讀書讀出來了,混了個小官,其他真是沒有一點可取之處。


    於是從今天開始,謝家這個幾乎沒怎麽在人前露過麵的蕭姨娘便開始“病重以至臥床不起”。外頭那些關注了謝恆但不明情況的人都覺得這是蕭氏福薄,兒子出息了,自己卻病倒了,還是一病不起,也不知道日後還能不能好起來享受當官兒子的孝順。


    不過謝恆現在就很孝順了,明明殿試在即,這要上場的貢士們哪個不在積極準備?


    殿試啊!這是多少人可能一輩子唯一見到皇帝的機會,也是扶搖直上青雲路的最後也最關鍵的一段路,那不得投入全部的精神好生準備著?


    但據說謝恆還是常常去看望臥病在床的生母,有的時候甚至就在生母的院子裏溫書,就為了能多看兩眼,能在跟前多盡些孝心,這多令人感動啊!


    傳言自然也有些誇張的成分在,比如謝恆在生母院子裏溫書什麽的。要是謝恆真做到這地步,而昏迷中的蕭氏還有感知的話,也隻有被氣得“病情加重”的份。


    就在蕭氏持續昏迷中,殿試的日子到了。


    幾乎所有貢士們都很緊張。多少人苦讀這麽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刻。


    其實通過了會試成為貢士,就已經算是走在成功的道路上,不論殿試結果如何也都已經夠資格做官,並不會再被淘汰。可不淘汰是不淘汰,但殿試的名次對考生將來入仕和升遷都還具有重要的影響,所以即使到了這一步也不容考生們掉以輕心,更何況還是在皇帝陛下麵前。


    殿試作為科舉之路的最後一環,由內閣預擬,然後呈請皇帝選定。在會試中中選的考生們,也就是貢士們都可以參加。而殿試的目的是對會試合格者進行再一次區別以便更有針對性地選拔官員。同時也是讓皇帝先行了解這一屆考生們的“質量”。


    因為殿試是皇帝主持,所有通過殿試的考生之後也都可以稱為天子門生。


    相比較其他人,謝恆就不那麽緊張。


    要是坐在皇位上的是宣景,他又是第一次覲見,那肯定是緊張的,但對於惠承帝也就那樣吧。


    惠承帝不能說是個昏君,也算不得明君,隻能說是個比較平庸的皇帝,他有心讓大瑾國變得更好,但在行為上又總是束手束腳跟不上,反而還會拉那些有心讓國家變得更好的人的後腿還不自知。


    如今大瑾國的形勢已經大不如前,三朝以來逐漸勢微,朝政上也是千瘡百孔,國計民生處處漏洞,朝堂之上貪腐之風盛行,結黨營私之氣漸盛。那些還一心為國為民的純臣被嘲笑排擠仕途艱難,而那些巧言令色的媚上之輩卻人脈廣闊平步青雲。


    如果不是有宣景的出現,隻怕不出兩朝,曾經威名赫赫的大瑾國就要徹底落敗,被大夏和蠻國瓜分幹淨。


    就算謝恆囂張膽大吧,也算是站在未來人的視角上,這樣的皇帝的確讓他起不來敬畏之心。


    隻不過不管心裏如何作想,這麵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誰讓現在這大瑾國還是惠承帝說了算呢!他要想入朝為官,而且還得謀個有用的差事,那就繞不過惠承帝去。


    殿試上,麵見皇帝的貢士們中除了那些曾經見過皇帝的達官貴族子弟之外,其他人都不敢直視天顏,生怕有所冒犯,也是他們對皇權的一種本能敬畏。


    謝恆雖然也低著頭,但整個人都給人以一種從容不迫的氣質,並不顯得緊張害怕。


    皇帝注意到了謝恆,會試前二十名都在跟前,惠承帝一眼就能掃到,其中有少數熟麵孔,生麵孔之中謝恆的這種淡定從容的氣質給他的印象最為深刻。


    於是在出了考題宣布開始答題之後,皇帝的目光偶爾會時不時落在謝恆身上,看他的答題狀態。


    第九十七章 這人誰啊?


    跟在惠承帝身邊伺候的太監總管福公公不知道是該替這位考生高興還是擔憂。


    能一上來就入了陛下的眼那自然是他的造化,可天子之威哪裏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即便隻是被陛下多看兩眼那壓力隻怕都不是一般的大。


    福公公瞧著現在這位考生答題還算順暢,要是一會注意到了陛下的目光,隻怕這難得的平靜從容就要被打破了。心中一旦緊張起來那勢必會影響發揮,結果可能就會不盡人意。


    然而讓福公公驚訝的是謝恆從頭到尾頭都沒有抬,就好像對陛下的目光真的完全無所察覺一般,就一心低著頭答題。福公公也不知道這是感覺遲鈍還是真的心無旁騖。


    時間一點點過去,場上有人已經答完,就坐著等待,偶爾目光不受控製地看向陛下,看到之後又會立即低下頭,怕被陛下瞧見。


    謝恆答得不是最快的,在他停筆時會試的前二十名中已經有多一半的人答完。


    而落筆之後的謝恆也沒有像其他考生那樣忍不住好奇心偶爾偷偷窺視龍顏,還是始終低著頭盯著自己的答卷,讓人都有點擔心他的頸椎。


    謝恆那緊盯考卷的模樣看的福公公都想笑,這考生還怕自己的答卷會長腿跑了不成?用得著這麽不錯眼珠地盯著?


    惠承帝對謝恆的好奇更深了,真想知道這個從頭到尾都淡定無比的考生會交給他一副怎樣的答卷,竟然忍不住走到了謝恆身邊俯身看去。


    這一舉動可把其他考生給鎮住了,紛紛看向謝恆,也不知道這小子究竟是什麽地方特殊竟然就這麽得了陛下青眼。正常考試中可沒有見到陛下在任何考生身邊駐足,除了這個謝恆。


    福公公大概是被謝恆的淡定給刺激了,這會竟然幸災樂禍地想著“這下你小子不能繼續裝看不見陛下了吧?”


    然而福公公還是太天真了,謝恆還真是依舊目不轉睛,態度端正得不行,自然也沒有一絲慌張害怕的模樣。


    這簡直讓福公公懷疑謝恆眼睛的周邊視角是不是有問題,是不是除非正正站在他麵前,否則謝恆就真的看不到。


    惠承帝原本就隻是打算隨便看看,豈料卻越看越入神,眼中漸漸迸發出極強的光彩。


    這次殿試的題目是有關地方賦稅的應用問題,也是多屆殿試以來惠承帝第一次親自擬定題目。


    按照現在的製度情況,地方賦稅隻有小部分被上繳朝廷,而大部分用於地方,包括基礎設施建設,還有天災人禍的應對,地方官員和一些地方兵馬的餉銀發放以及當地部分政策的推行事實等等。


    然而惠承帝對這種製度卻是不滿已久。


    雖說地方的花銷不少,賦稅的大頭取之地方、用之地方看起來是合情合理,可實際上每年從國庫中撥給地方的銀兩也一樣不少啊!但凡有個旱災水災的,哪一次不需要國庫撥放大筆的賑災銀兩?趕上年景不好的時候惠承帝一看到戶部尚書就頭疼。


    還有地方政策的推行實施,除了那些為純粹為中飽私囊的“政策”之外,但凡是稍微對國民有那麽點小利的政策,地方都要邀功似的上報朝廷,奏折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堆,最後總結兩個字要錢!


    朝廷不得照樣撥放?


    銀子流水一樣的花出去,惠承帝隻要問一句“你們地方的賦稅都用在何處了”?那些地方官員就能給他列出好幾本奏折的花銷明細來,惠承帝哪裏方便去驗證真偽?最後還得麵對地方官員的一頓哭窮,好像自己多問的這一句就是戳了地方的心窩子揭了他們的傷疤似的。


    這時間一長,惠承帝心裏也不得勁兒,於是就開始琢麽著改製,至於怎麽改他心裏卻還沒有個章程,正好趕上三年一次的殿試,借著為朝廷選拔人才的機會夾帶“私貨”,也不說的太明白,就提一下地方賦稅的應用,看看這些考生們有沒有能提出個像樣點的建議的。


    要說惠承帝也沒有抱極大的希望,想著能有一兩個考生注意到地方賦稅的應用有問題就算不錯的了,卻沒想到還真有驚喜給他。


    在謝恆的這份答卷中,不僅發現了賦稅的應用問題,甚至還看到了問題的本質,並提出了一個之前在惠承帝心中隻有個模糊影子的想法,讓惠承帝頓時有種撥雲見日的清明之感!一瞬間便肯定這就是他要的最完美的答案!


    惠承帝心中激動不已,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欽點謝恆為新科狀元。


    伺候了惠承帝幾十年的福公公比任何人都了解這位皇帝陛下,一眼就看出了陛下的想法,未免陛下當眾做出不合禮法之事,福公公輕喚了一聲:“陛下。”


    惠承帝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自己險些失態了。


    收拾好表情迴到龍椅上,惠承帝的臉上還是忍不住掛著興奮的笑。


    底下考生們不少人將惠承帝的表情收在眼底,心中都有些不妙之感,還有明晃晃的嫉妒。


    看來這人的文章是真入了陛下的眼了,且看陛下的表現還是不一般的滿意。最前頭的名額就那麽幾個,占一個少一個,別人得了名額他們就少一個名額。


    唯有坐在角落的一個青衣男子在看向謝恆的時候眼中沒有嫉妒或者羨慕,卻有一種更深的探究。


    殿試時間結束,交了考卷之後眾考生們排隊離場。


    今次科舉徹底結束,現在就隻等最終結果。


    一出宮,那些考生們就不再覺得拘束,一個個都放開了,三五成群地結伴聊著。


    寇越幾人就走在謝恆身邊嘻嘻哈哈地打趣,但沒有人提起皇帝之前特意站在謝恆身邊並且對他的答卷表現出十分欣賞的事。


    這種看似獨占鼇頭的局麵在真正的結果未出來之前總被提起並不是好事,反而容易被人拿住話柄成為日後被攻殲的理由。


    再說這殿試的結果到底還沒有公布,陛下也還沒看到別人的考卷,若是看到後麵有更好的,那這之前謝恆要真是因為陛下在殿試上的表現就驕傲自大,身邊的朋友都議論不斷,那等結果出來之後也隻會被人笑話。


    並且這殿試的結果也不是皇帝一人決定。


    皇帝隻是殿試的主考官,除了主考官之外還有四個副考官,這四位副考官的意見也非常重要。而且能被選為殿試副考官的一定都具有極為淵博的學識,不僅在朝中要任一品官職,還得在大瑾國的文壇上擁有非同一般的地位,有能品鑒天下學子的本事和聲望。他們要是跟陛下的意見不統一,最後按照誰說的辦還真不一定呢!


    要是從前的寇越等人肯定想不到這麽多,但如今這些人跟謝恆一起混久了,增長的不僅僅是學識,還有一些為人處世的眼光和能力。都是出身官宦人家,也都不傻,在家中耳濡目染之下對這些事也該有些天然的敏銳,再經過後天調教,還是很有可為的。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這幾人一樣心中有數。


    有些根本就不認識或者不熟的人主動上前跟謝恆打招唿,開口閉口都是恭喜。


    這表麵上說著恭喜,但那股子言不由衷的勁兒卻沒怎麽遮掩。說的話越好聽,心裏就越盼著到時候謝恆栽得越重。


    不過眾人也都知道,就陛下當時的表情來看,即便謝恆不能上一甲,這二甲頭幾名也是穩穩的。


    寇越可不慣著這些人,他們在那假模假樣地恭喜,寇越就跟阮信在邊上搗亂。


    “哎你聞著沒有?”


    阮信知道寇越要作妖了,但還是很配合地笑著說:“什麽?”


    寇越:“一股子酸臭味兒啊!不是那種陳醋的酸,是那種見不得別人好話說都陰陽怪氣的酸!你說咱們這剛剛出皇宮哪來的這種味兒啊!”


    阮信:“恩,我也聞到了。”


    柳巡也笑著說:“我們聞著也就罷了,也幸好現在出了宮,不然要是熏到宮中的貴人們那可就是罪過了。”


    馮凱一揚眉:“誰知道這味兒能飄多遠啊,咱們也就剛出皇宮,說不準這味道就能飄迴宮裏去,也正好讓宮裏的貴人派人查查這味兒是打哪來的。”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絲毫不留麵子,擠兌得那些言不由衷的考生各個臉色難看地離開。


    寇越得意地哼了一聲:“我們都在這呢還想來欺負謝四,當我們是死的啊!”


    謝恆心裏流淌過陣陣暖流,剛想著是不是該說點什麽表達一下內心的感動,就見一個青衫男子朝著自己走過來。


    這人便是之前殿試上那個默默觀察了謝恆一會卻沒有半點嫉妒羨慕的人。


    寇越以為又來一個送人頭的,正準備擼起袖子繼續開戰,卻被謝恆伸出胳膊攔了一下。


    謝恆看得出這人的眼中沒有惡意。


    “不知這位兄台有何貴幹?”


    男子搖搖頭:“沒事,就是受人之托過來看看你。”


    謝恆:……


    寇越等人:……


    要不是男子的表情十分正經,這話聽著就讓人覺得極為曖昧。


    而男子還真就認真看了謝恆一會,便行禮告辭了。


    寇越:“這人誰啊?”


    柳巡摸著下巴:“看著是有點眼熟,就是一時想不起來。”


    阮信:“鑾儀使郭懷義的孫子,郭嘉。”


    第九十八章 相看


    馮凱:“就是他!這鑾儀使可是正二品的武將朝職,而且郭嘉的父親也是武將,不過是在軍營中。就因為郭嘉走的是文臣路子,父子倆還經常吵架。他爹跟我爹之前總是不對付,兩人有事沒事就切磋,我還在軍中見著郭嘉兩次。我記得以前那小子還總羨慕我不被我爹約束著,我卻羨慕他能被他爹和祖父寄予厚望。後來見得少了,沒想到他還是走了文臣科舉的路子,也不知道他老子頭發氣掉了多少。”


    寇越轉頭看向謝恆:“你跟他認識?”


    謝恆攤手:“你看我們像認識的?”


    寇越:“是不像,可他到底受誰之托來看你?”


    柳巡玩味地笑著:“是不是受人之托還未可知,可能就是他自己想多看看謝兄又不好意思這才假說是受人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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