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況且那些為了家國安寧而獻出自己性命的人,難道不值得後世懷念銘記嗎?


    石竹進來幫謝恆熄燈,看到自家公子還睜著眼,眼中不見一絲困倦之意,打了個哈欠說道:“公子怎麽還不休息,不困嗎?”


    謝恆微微歎息,“睡不著。”


    石竹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公子是不是還在想衛老將軍的事?”


    謝恆:“不隻是衛老將軍,其實我朝將領中為大瑾貢獻了全部的人還有許多,比如霍崇老將軍也是如此。”


    石竹歪著腦袋想了想:“但好在霍老將軍迴京了,而且不是說日後霍老將軍就會留在西山營練兵,不會再重返戰場嗎?這樣也能頤養天年了吧?”


    跟在謝恆身邊,石竹對這些朝事也知曉了些,稍微能說上一二。他也是有意了解,想著自己多知道一點,迴頭公子想要找人說話的時候自己也能搭上一兩句,就好比現在。能接上公子的話,石竹都覺得沒那麽困了。


    謝恆坐起來,又是一歎,“孤家寡人,何談頤養天年?”


    石竹不解:“難不成霍老將軍不曾成親?沒有妻兒嗎?”


    “自然成過親,不過成親不到半載,霍老將軍便趕赴沙場,”謝恆迴憶著史書上的記載和今晚從宣景那聽到的內容,緩緩說道,“霍夫人一年後病逝,為霍老將軍留下了一個兒子,當時戰事吃緊,霍老將軍沒能趕迴來見妻子最後一麵。霍家人丁凋零,無旁支可依靠,霍老將軍隻能讓親信將孩子接到軍中。跟著一群大老爺們,一個嬰孩能得到多妥善的照料,不過糙養著長大罷了。霍老將軍一直希望能有親眼看到四境安定、天下太平的一日,所以給孩子取名霍平。”


    “對對對,就是霍平!”石竹突然想起來是有這麽一迴事,“我之前就記得霍老將軍是有個兒子叫霍平,還是位很厲害的將軍呢!隻是很久都沒有聽到那位將軍的消息了。”


    關於霍平的消息,石竹還是好些年前一次上街偶然聽人提到,說是什麽虎父無犬子,霍平將軍也打了勝仗,真不愧是霍老將軍的兒子。


    謝恆攥著被角的手微微用力,“你再沒聽到霍平將軍的消息,是因為他也戰死沙場了,就在新馬關一戰中。大夏以五倍兵力企圖攻下新馬關,霍平將軍率兵迎戰,哪怕兵力一時懸殊也沒有退兵之意。最後隻還剩下霍平將軍一人,他站在關口的屍山血海之上,將軍旗綁在身後,揮刀砍向一個又一個爬上屍山的敵兵,身中數箭而不倒。”


    石竹牙關直哆嗦,在謝恆的講述中仿佛看到了那極其慘烈的場景!心中驀然沉重!


    謝恆的聲音既平緩又沉重:“當時援軍已經快趕到,霍平將軍也知道,正是因為知道,他才更要堅持,絕對不能讓敵軍趕在援軍到來之前闖進新馬關占據防守優勢。最終,霍平將軍身中百箭,十戟穿胸!氣絕之時仍然保持站姿,立於屍山之上,睥睨大夏賊人!大夏的軍隊被霍平將軍震懾,也在這時,援軍終於趕到,將敵軍驅逐,成功守住新馬關。”


    每每迴想起新馬關一戰,謝恆心中總是痛不可遏。


    霍平將軍於這一戰成名,可又能如何?英雄已逝,唯有英魂永遠飄蕩在新馬關上空。畢其功於一役,霍平將軍以其慘烈的身死告知天下,什麽是國之疆土寸土不讓!


    石竹隻覺得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竟然已淚流滿麵。


    “嗚嗚……公子,霍平將軍太可憐了!衛老將軍也是!這些將士們這樣拚死拚活,為何朝廷還要主張和親啊?”


    是啊,為何?


    謝恆狠狠閉眼,連石竹都知道的道理,為何那些飽讀聖賢書的朝廷重臣卻不知道?


    不,他們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想知道!也不在乎知道!


    再一想到他的將軍在朝堂之上孤助無援,想到將軍麵對此事的憤恨失望,謝恆的心裏就絞痛非常!


    第五十三章 灶祭


    謝恆也知道宣景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既然和親之事不能改變,那想來宣景會在其他事情上謀劃,比如盡快定下南境統帥的人選。


    之前謝恆還擔心宣景會不會沒有合適的人選,又被太子和三皇子鑽了空子,但現在知道宣景跟衛老將軍的孫子交好,那想來這新一任南境統帥應該就是衛顯揚了。趁著陛下心中的愧疚勁兒還熱乎著,及早定下來最好。


    他的將軍從來不是越權攬權的人,而且北境諸事繁多,在京中也不那麽順利,宣景哪裏還有多少精力管南境的事?但凡朝廷給點力,那些朝臣們別天天隻想著博從龍之功忙於站隊,也不至於要他的將軍這般煎熬心血!


    謝恆越想越氣,一拳打在棉被上!看看,他都已經氣得霸淩棉被了!


    石竹趕忙拿來一個不知道從哪淘換來的木板,遞給謝恆,抹了把眼淚說:“打棉被怎麽能泄憤?給,公子,打木板,效果肯定比打棉被好!”


    謝恆極其無語地看著石竹:我謝謝你哦!


    也不看看你家公子這瘦胳膊瘦腿的,真要泄憤一拳打在這木板上恐怕手也廢了。要不是謝恆深知這小書童有時就是腦子不好使,他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周氏或者萬氏派來的奸細,專門來害他的!


    石竹在謝恆的眼神下終於意識到自己又做了一件不靠譜的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將木板扔到一邊,手往棉被上一比劃,“公子繼續。”


    謝恆:……


    “算了,你也早點迴去休息吧。”


    石竹“哦”了一聲,看謝恆重新躺下後熄滅燭燈,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隻不過這一晚石竹也別想睡踏實,迴到自己房中翻來覆去想的都是公子跟他說的那些話,這下要換成他失眠了。直到後半夜石竹還在被窩裏蒙著腦袋想著都是自己沒本事,不然也想上陣殺敵,像將軍們那樣守衛疆土!


    一轉眼到了祭灶之日,十二月二十四。


    祭灶在坊間是個十分具有影響力的日子,流傳也極其廣泛。


    《風土記》中所載:臘月二十四日夜,祀灶,謂灶神翌日上天,白一歲事,故先一日祀之。


    說白了就是祭祀灶王爺,也叫灶君司命,負責管理各家灶火的神仙。傳說中灶祭的第二日,灶王爺要上天向玉皇大帝匯報這一家人的善惡行為。玉皇大帝根據灶王爺稟告的情況,再將這一家在新的一年之中應得的吉兇福禍的命運交給灶王爺。故而對百姓們來說,祭祀灶王爺實在是重中之重的事。


    一般情況下祭祀都在暮色四合之時,一家人先到灶房,擺上桌子,向設在灶壁的神龕敬香,供上各種各樣的貢品,但不管是富貴之家還是貧困蓬戶,都要有的一樣貢品便是糖瓜,隻是品質不同,是為“供奉糖瓜甜又甜,請對玉皇好進言。”意為讓灶王爺老人家甜甜嘴,明日好能在玉皇麵前多說些好話。


    像謝家這樣自詡清流的小官人家,對於祭灶這種事自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該走的流程都會走,也會盡力供奉些好的貢品,隻是到底不會像尋常百姓家中那樣一家老小在灶房裏三跪九叩,隻是差不多走個形式,多供奉些香火。


    在灶祭結束後,夜幕也完全降臨,街上華燈初上,各式各樣的彩燈將整個京城裝點得五彩繽紛。


    灶祭之後的燈會也是京城的一大習俗,多是年輕人在陪家中長輩完成灶祭之後便出來攜友同遊,共賞燈會。


    燈會上不僅有各種造型、顏色各異的燈籠,許多攤販還做起了小遊戲,猜燈謎屢見不鮮,設置的獎品五花八門。還有的能現場教客人做燈。自己做出來的燈,就算醜了些那也十分有意思。


    沿街還有不少售賣美食的小攤,烤串和鐵板豆腐等香氣四溢,走街串巷的糖葫蘆在燈光下那一層晶瑩剔透又閃閃發亮的糖衣勾引著不少年輕人和孩子。


    謝家的幾位少爺小姐也早早請示了老夫人出來了。不過並沒有一起走。男女有別,就算是親兄弟姐妹也沒有總黏在一起的道理。況且這種時候都要約各自夥伴,更是要注意男女之防。


    謝斌和謝宏都提前約了同窗好友,一出門就自顧自走了。謝恆也約了寇越等人。


    謝家三姐妹倒是沒有約別府小姐。


    謝元霞心高氣傲,看不上那些比自己出身低的官家小姐,又不屑於去討好那些出身比自己高的,故而也沒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閨中密友。


    謝元馨的性子嬌縱跋扈,更是交不到朋友。


    謝元柔安安靜靜的,甚少出府門,出去也是毫無存在感地站在兩位嫡姐身後從不越界,也就沒什麽機會交到朋友。


    謝元馨本有心跟著謝恆一起走,她很想見見謝恆的那幾位朋友,隨便一個站出來都比嫡親兄長的朋友更有排麵,她也快到議親的年紀了,母親的心思都撲在姐姐身上,她不能不多為自己打算。


    而且謝元馨也有私心,覺得以他們這樣身份的人家,能嫁給謝恆那幾位朋友那樣的身份為正妻就算是高嫁,哪怕爹娘再怎麽寵愛姐姐也不會嫁得更好,畢竟自家門第擺在這裏。要是自己真能與謝恆幾位朋友中的一個成就好事,說不定將來還能壓姐姐一頭,也算揚眉吐氣。


    隻可惜她話剛一說出來就被謝恆拒絕了,說什麽出門在外更應該注意男女有別,自家親兄長都要注意,更何況是外男?他如何也不能帶幾位妹妹認識他的朋友,否則傳出去他謝家女兒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謝元馨還來不及反駁就被謝老夫人訓斥一番,連帶著周氏都好一番數落,說她怎麽教養的女兒,竟然這般不知羞恥。


    謝元霞趕緊拉著謝元馨認錯,生怕老夫人一氣之下就不讓她們出去了。


    謝元馨在姐姐和母親的眼神威脅下也隻能老實認錯。


    謝恆出門便直奔跟寇越等人約好的地點,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謝元馨。


    謝元馨氣得跺腳,也不顧著現在還在門口,轉頭便跟謝元霞抱怨:“姐姐,你方才不向著我說話也就罷了,怎麽還能幫著祖母數落我,這不是助長那個小雜種的氣焰?”


    “住口!”謝元霞嚴厲地嗬斥一聲,又趕緊左右看了看,見丫鬟們都眼觀鼻鼻觀心,門房離得又還遠應該聽不到她們說話,這才稍稍放心,至於身後默默無聞的謝元柔根本沒被她放在眼裏,“你這說話口沒遮攔的毛病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改改?謝恆是父親的兒子,就算隻是庶子,那也是被祖母承認的正兒八經的謝家少爺,你再看不起他,也絕對不能在人前這般罵他,若是被父親和祖母聽了去,少不得又要重重罰你,還會連累母親!”


    謝元霞絲毫不提自己,隻說對謝元馨和周氏的壞處,謝元馨這才聽得進去,不高興地低著頭嘟著嘴,“那我也是太生氣了啊!再說我想跟小雜……跟謝恆一起走,也是為了姐姐考慮。姐姐都到了議親的年齡,聽說父親已經在叫母親給相看人家。咱們這樣的家境,能相看到多好的人家?父親又一向清高,最後不過是寒門舉人,又或者是父親的同僚罷了。哪裏能跟謝恆的那些朋友相比?”


    謝元霞收起了嚴肅的表情,勾起嘴角,像個疼愛妹妹的長姐一般輕輕點了一下謝元馨的鼻尖,打趣般地說:“我還不知道你!什麽為我著想,我看是你想給自己找個好人家吧?”


    謝元馨紅了臉,低著頭很是不好意思:“姐姐莫要打趣人家!”


    謝元霞將謝元馨耳鬢間的一縷頭發別過耳後,語重心長地說:“姐姐知道你的心思,其實對於姐姐而言嫁人之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怎麽安排我都接受,我是謝家長女,有些責任就需要我來扛,不管父親是為了官途還是為了清名,將我許給什麽人,我都隻有接受的份兒。可你不一樣,姐姐真心希望你能高嫁個好人家。隻是祖母偏愛謝恆,怕我們的出現擾了謝恆交友,我也沒有辦法,要是硬爭著讓謝恆帶我們一道,惹了祖母厭棄,可能今日連門都出不了了,你還是算了吧。俗話說有緣千裏來相會,你就當是與幾位公子無緣了。”


    謝元馨腦子瞬間敞亮了,有種醍醐灌頂之感!


    是啊,有緣千裏來相會!就算謝恆不願意帶著她們,但她們可以主動找過去,來個偶遇什麽的,到時也可以說這就是緣分使然,諒謝恆也說不出什麽。謝恆總不能當著他那幾位朋友的麵將她們趕走不是?


    “時間也不早了,咱們也趕緊走吧,免得太晚都沒逛到什麽。”


    謝元馨拉著謝元霞就往之前謝恆離開的方向走去,腳步之匆忙好像有什麽要緊的事要去辦一樣。


    謝元霞假裝無奈地被謝元馨拖著走,手帕掩住唇角算計得逞的笑。


    第五十四章 偶遇


    謝元霞的目標不是謝恆的那幾位朋友,那些人既然跟謝恆交好,那想來對謝家的情況也了解一二,不管她現在如何修複在謝恆心中的印象,也難以徹底洗白自己,而且她也很難做到在謝恆麵前放低身段。她更不想自己和未來夫君之間還橫著謝恆這根刺。


    就衝著以往她們對謝恆的態度和所作所為,那些人也未必會看上她們,也就是謝元馨這個蠢貨從來不動腦子,以為長了張好看的臉就能無往不利了?這些公子哥見的美人難道還能少得了?


    謝元霞是打算借著那些人認識更多的高門公子,三品四品大臣家的公子算什麽?以她謝元霞的樣貌手段,就是一品二品大員嫡子的正妻都當得!侯爺世子也不在話下!除了出身之外,她謝元霞其他方麵不知道比那些高門貴女強上多少,二品以下的官員子弟都算委屈了她!


    謝元馨至少有一件事說得對,爹娘已經在張羅給她相看人家,她要是再不采取手段就來不及了!以父親愛惜名聲的程度,說不準真會將她嫁給寒門舉子,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謝元柔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就安分守己地跟在兩位嫡姐身後,隻是那被留海微微遮住的雙眸中一閃而過異樣的光芒。


    謝恆來到約定的地點,瞧見早就等在那裏的寇越等人。


    寇越一把勾住謝恆肩膀,“你這也太磨嘰了,再不來我都要派人去謝家尋人了!”


    謝恆微微喘氣,“這街上人也忒多,有一段路我幾乎被人群擠得雙腳離地,就隨著人群流動被帶著走!”


    上一次這種體驗還是在現代社會擠地鐵的時候,高峰期的地鐵就是被擠著進去再擠著出來,雙腳離地的形容並不誇張,確實不用他自己走就被帶著上下車了。


    馮凱嘿嘿一笑:“那是你不知道走捷徑小道,下迴我告訴你怎麽走就不會被人群擠來擠去了,還能省時間。”


    謝恆一笑:“有這樣的捷徑你也不早點告訴我。”


    柳巡笑得意味深長:“這不是馮凱那廝怕被你笑話嗎?他那抄小路的經驗可是去煙花柳巷之地摸索出來的!”


    馮凱“呸”了一聲,“快別在這壞我名聲,我就算去煙花柳巷之地也是過去喝酒聽曲兒,還不允許人家風塵女子有幾分才藝了?別自己色胚就以為人人都跟自己一樣!”


    眾人哈哈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謝恆瞧著這些人無憂無慮的模樣,心中還真有幾分羨慕。


    今晚的行程寇越已經提前安排好,先是沿街閑逛,破幾個燈謎再品嚐些平日裏都隱藏在深巷之中的美食,之後就是遊湖賞燈。


    京城南郊的明鏡湖連通著環城河,絕對是賞燈的好去處。


    不少男男女女們都會在河邊放燈,將寫好心願的紙條塞進河燈之中,是把那不好宣之於口的隱秘願望寄托於隨波逐流的河燈,帶著心中的期許目送河燈遠去。


    在船上不僅能欣賞到夜間朦朧燈光中南郊的湖光山色,還能欣賞到水麵上飄飄蕩蕩的各種河燈,閑來還可以猜測一番這些河燈中都承載著怎樣的願望。


    粉紅色的河燈一般都是少女懷春,大紅色的河燈是新婚祈願,金色的河燈多是渴盼金榜題名……


    人們的願望總是無窮無盡,實現了這一個還會有下一個。就像這明鏡湖裏的河燈,沒有哪一年少過。


    遊湖結束之後就可以順著環城河從水路進城,到時還能欣賞兩岸風景,看街頭鬧市。


    謝恆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沒什麽主意,自然是寇越他們怎麽安排就怎麽來,隻是逛街時難免想著不知道這時候宣景在做什麽,可有逛街賞燈?還是在書房之中處理永遠都料理不完的公事?


    這會謝恆是真希望自己有飛簷走壁的本事,這樣就能避開人群夜探王府,瞧瞧他的將軍在忙些什麽。


    明鏡湖上的一艘巨大遊船上,宣景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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