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寇越的帖子下到了謝家。


    謝長青不在家,大事小事就是謝老夫人和周氏操持。


    謝老夫人之前聽謝恆提起過,這會也就不意外,還很高興。之前她還想著什麽時候寇家的帖子會過來,今日就到了。


    謝恆出去之前還去拜見了老夫人,裝模作樣地說:“今日正好是兄長和五弟休息,不用去書院,祖母覺得我是不是應該把兄長和五弟也叫上,讓他們也認識認識寇二公子?”


    謝老夫人心中一動,覺得這樣甚好,嫡長孫要是能跟寇家二公子交好那可比謝恆這個不受寵的庶子好,謝宏也是個會說話的,說不定也能得寇二公子青眼,家裏的少爺都跟寇二公子交好自然是好事。


    然而很快,老夫人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妥當。今次是人家寇二公子第一次給謝恆下帖子,要是謝恆還自作主張地帶著人去,萬一惹了那寇二公子不高興可就弄巧成拙了。她也不知那寇二公子是什麽性情,但畢竟是上官的公子,他們不好托大,還是算了。


    謝老夫人心中頗覺得遺憾,但看謝恆能這樣想著自家兄弟,又十分欣慰,撿著好聽的話說:“你知道帶著兄長庶弟是好事,不過那寇二公子的帖子上隻請了你去,你若貿然帶人過去終究不禮貌。要是寇二公子生了你的氣便不好了。還是你自己去吧!”


    謝恆心中早知會如此,老夫人在這種事情上還是拎得清的,麵上卻一臉恍然大悟,語氣十分真誠地說:“祖母說的是,是我糊塗了,竟沒想到這層,果然還是祖母最周全,日後孫兒有什麽事拿不準的都要來請示祖母,祖母可別覺得孫兒煩。”


    謝老夫人哈哈大笑,心情十分得好。


    她雖然年紀大了,但越是年紀大越不希望別人當她不管事,是以直到現在這管家之權也沒有全然放給周氏,自己手裏總要捏著一部分,就是不服老。


    謝老夫人看不上萬姨娘,但每迴萬姨娘拿著大事小事來向她請教問詢的時候她心中都十分受用,因此倒也不介意多抬舉抬舉萬姨娘。此時謝恆的話也正說到了她的心坎上。


    謝老夫人笑眯眯的,一派的慈眉善目:“你人小不懂事,不知這些人情世故也正常,往後有什麽事盡管來找祖母,祖母提點你。”


    “多謝祖母!那孫兒先走了!”


    “去吧,哎等等,”謝老夫人又叫住謝恆,讓劉媽媽拿了十兩銀子給他,“雖是寇二公子請你吃酒,但若是有些必要的花費也不要吝嗇,別讓人家看輕了去。”


    “是,謝謝祖母。”


    十兩銀子是不算多,但也是白拿的,謝恆揣好了銀子高高興興地出門去了。


    房間裏謝老夫人還跟劉媽媽不住稱讚著,“這個小四是個好的,聰明又知道照拂兄弟,隻可惜從前那麽多年沒好好培養。不然以後也可成為斌兒的助力。”


    劉媽媽一邊給老夫人捶肩膀一邊說:“隻能怪大夫人眼皮子太淺,老夫人您心善,要是早知道四少爺的情況定然不會放任不管。不過四少爺也是有福氣的,不僅扛過了病痛,往後也有老夫人您照拂,這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謝老夫人臉上又有了笑意,“說的是,我瞧著小四很是機靈,現在教養倒也不晚。長青說的對,秋闈就讓小四去長長見識,之後就讓他去進學,三年後再考取功名也來得及。”


    第六章 破罐子破摔


    謝恆那邊出了門,直奔帖子上說的有家酒館。


    那酒館的名字就叫“有家酒館”,倒也別致。


    不似一般的小酒館,這“有家酒館”地方其實還挺大,大堂十分寬敞,桌椅擺得較為稀疏,不像一些小酒館,密密麻麻的桌椅幾乎沒有下腳的地兒,夥計能穿梭其中全靠身法靈活。


    角落裏有人在吹拉彈唱,並不十分響亮,但這咿咿呀呀的小曲兒很適合做喝酒聊天的背景音,既有格調也不妨礙酒客們聊天。


    寇越是這裏的常客,謝恆一進門報了寇越的名字,店夥計便十分熱情地將謝恆往樓上引。


    包房門口掛著的牌子上書“雲水閣”,配著行雲流水的圖案,頗顯詩意。


    敲門進去,在場的除了寇越之外還有三個生麵孔。


    寇越給謝恆介紹,“這就是我那幫等著我養老送終的哥們兒!”


    謝恆:……


    他算明白了,這些人估計就跟寇越一樣,都是京中一些官員子弟家的公子,妥妥的二世祖。不過能和寇越玩到一塊,是嫡子的可能性應該不大,就算有嫡子應該也有些特殊原因。


    果然,寇越一一介紹,還真如謝恆所想。


    左手邊第一個是太常寺少卿柳大人家的庶子柳巡。第二個是護軍參領馮大人家的三公子馮凱,也是庶子。站在寇越身邊的是通政使司副使阮大人家的阮信,他倒是嫡子,不過身份比較微妙。阮信的母親是阮大人的先夫人,阮信六歲那年便去世了,之後阮大人便將自己最寵愛的貴妾抬為繼妻,繼妻還有個兒子,就這樣也成了嫡子,這就讓阮信在府中的地位十分尷尬。


    太常寺少卿和通政使司副使都是正四品的官職,護軍參領是正三品。因此這些人中屬馮凱的地位最高。不過幾個少年顯然不在意這些,他們相交看的不是身份,而是脾氣相合、意氣相投。


    但謝恆心中倒有幾分想法。


    在他看來,正三品的護軍參領卻不如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副使。護軍參領是武將,但沒有實際的軍權在手,也就是俸祿上更好看些。可通政使司不一樣。


    謝恆還記得在後世看到過的對於大瑾國官職記錄的《職官誌》一書中曾記載,“通政使,掌受內外章疏敷奏封駁之事,凡四方陳情建言,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等事,於底簿內謄寫告訴緣由。凡天下臣民實封入遞,即於公廳啟視,節寫副本,然後奏聞。凡議大政、大獄及會推文武大臣,必參與。”


    簡單來說,就是有著出納帝命,通達下情和開拆實封的職能,是個十分重要的實權部門。即便隻是副使,那也是了不得。而且他沒記錯的話,現今的通政使已經到了該辭官頤養天年的歲數,不出意外這空缺自然該是副使頂上去。到時候掌握在阮信父親手中的權利就更大了。


    待寇越向眾人介紹完謝恆之後,性格最不拘小節的馮凱笑著說:“早就耳聞湯包四少的大名,今日總算得見真人了!”


    謝恆扶額,“這麽個諢號誰喜歡誰拿去,可別給我身上扣了,我現在都不喜歡吃灌湯包了,你們可知有美食卻不好是多大損失!”


    謝恆的幽默贏來一片笑聲,瞬間就拉近了與幾人的距離。


    馮凱三人之前還想著寇越新結識的朋友有個在翰林院當官的爹,不知道會不會是個滿口酸話的,他們可最不喜歡與這類人打交道,現在看來寇越的眼光還是沒出問題,這能做出當街往小偷臉上扔灌湯包這種事的人果然跟那些酸儒不一樣。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美酒醇香話題有趣,沒一會這氣氛就十分熱鬧。


    謝恆有在現代見識的經驗,見多識廣,說話風趣幽默,又很會調節氣氛,還能照顧到每一個人,因此不過是一頓酒的功夫,就得到了馮凱等人的欣賞。


    男人建立起友誼來就是這麽容易。


    柳巡還扒拉著寇越的肩膀,說他終於靠譜了一迴,結交了這麽一個詩酒風流的妙人,往後出來喝酒遊玩兒可一定得叫上謝恆。


    馮凱當即就邀請三日後再聚。


    謝恆笑著婉拒:“這恐怕是不成,我最近在準備秋闈,這次出來之後怎麽說也要等秋闈結束才能與各位小聚了。”


    實際上不隻是秋闈,謝恆還記著自己要開信息交易所的事兒,所以不僅僅要考前緊張複習,還得兼顧著賺取開店的本金。正是一個人當兩個人用,**乏術。今日會出來也是想鞏固一下跟寇越的交情,亦是之前答應寇越要認識一下他的朋友們,不然這會他不是在屋裏頭用功就是在“壓榨”動物勞動力。


    寇越撇嘴,“我也要參加秋闈,他們也是。”


    謝恆:“那倒是湊巧,不過我看你們一點也不緊張,還天天想著出來吃酒,這是胸有成竹?”


    “錯,”馮凱糾正,“是破罐子破摔。”


    謝恆:……


    柳巡:“我們幾個庶子在家中地位就那樣,即便寇老二跟他哥他爹關係都不錯,寇大人在他身上也沒多少指望,就做個混吃等死的少爺平平安安就得了。阮兄雖然是嫡子,但他那個繼母可不想著他好,俗話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阮大人也未必真心希望阮兄多優秀。”


    寇越歎氣:“哎,不過謝老四跟咱們的情況畢竟不一樣,咱們再怎麽著在家也算衣食無憂,還能天天有閑錢出來浪,謝老四的日子過得可不怎麽樣。”


    上次與謝恆結識之後,寇越就費心去打探了一番有關謝恆的情況,打探到的消息簡直讓他瞠目結束差點就打聽不出謝家還有這麽個人!


    被輕視到這種程度,也就不難想象謝恆在謝家過的什麽日子。


    將謝恆不介意自己說他的情況,寇越就把他打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馮凱的脾氣最衝,一聽謝恆在家裏是這麽個情況,立馬氣到拍桌子。


    “這翰林院的官員都自稱清貴之家,怎麽也能出這種苛待庶子之事?還不如那些五大三粗的武人,到底還能一碗水端平!”


    柳巡搖頭感慨:“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啊!”


    謝恆看著就著樂,這些人感慨是真,不過也是真的不想讀書才這麽借題發揮!


    阮信瞧著謝恆的目光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敬意和些許惋惜。


    在這被放養甚至被苛待的環境下野蠻生長,也能成長得這般優秀,性情還如此通透豁達,若是自小便好生教養,該能成長為多麽驚才絕豔的人物!


    被阮信的眼神看得發毛,謝恆笑著道:“其實你們也不必為我多打抱不平,現在我就挺好的,這還多虧了寇兄,讓我家中知道了我的價值,這不,我不僅能出來跟你們喝酒,還能拿著我父親的名額參加秋闈,在府上的日子好過了不少。”


    謝恆是真的不需要同情,真正該被同情的是原主,隻可惜人已經不在了。


    寇越哼了一聲:“你家這樣的人我見的多了,其實不隻是你爹,多的是那些自命清高的人家,一邊自詡清流,一邊也不放過跟權貴打交道的機會。不過這樣的人也往往特別矛盾,他們想得到上頭照拂,但真被照拂到的時候又扭扭捏捏,覺得不符合文人風骨,跟他們打交道可真心累,幸好你不是這樣的。”


    阮信還是有些憂心:“就算與我們交好能改善你在家中的情況,但終究隻是外力,你若想真正站穩腳跟不至於被欺負,科舉確實是條出路。可你以前沒有進學,全靠自學,可有把握?”


    柳巡和馮凱聽了也頗替謝恆擔心,畢竟謝恆跟他們不一樣,他們考得好不好都隻是個過場,無所謂,但謝恆卻是真的需要通過科舉來改變自己的人生。


    謝恆:“你們放心吧,我既然跟我父親要了這個名額就是有把握,不然豈不是要被打臉了?我那兄長和五弟可都等著我出洋相呢,說什麽也不能讓他們得意不是?”


    “說得對!”寇越這會是有點喝多了,一腳踩著凳子一手拿著酒壺,豪言壯語一般地說,“不蒸饅頭爭口氣!就要狠狠打他們的臉!”


    柳巡和馮凱、阮信也紛紛應和。


    瞧著這些在真心為自己好的人,謝恆心中也湧起一股久違的溫暖之感。除了石竹外,他還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感受到來自他人的真誠關心。


    如此謝恆也免不了多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們好歹都是管家子弟,家中父親官職也不低,就算平日不怎麽用功,這進學的地方總是比一般人好,教書的先生也更有本事,起點本來就更高,為何一定要混日子?反正都是要去考,何不認真對待?說不定還能有所收獲。也能讓那些平日裏看輕你們的人明白什麽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四人微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真沒人跟他們說過這番言論。


    家人並不期待,就是教書先生也知道他們的情況,明白他們不用靠科舉來改變人生,他們無心學習,教書先生每日也就例行公事一般。


    但今天有人跟他們說,他們生來就擁有比別人更高的起點,左右都是要做的事,為何不稍微盡些心力?


    第七章 少年熱忱


    幾人心中都有觸動,卻一時無言,最後還是阮信先開口。


    “就算我們起點更高,但荒廢了這麽久,那點底子也不夠揮霍,現在距離秋闈就隻有一個月了,再臨時抱佛腳隻怕也來不及。”


    謝恆:“那可不一定,你們都是實打實自己考中的秀才,這基礎就沒大問題,我整理了一些學習要點,你們要是不嫌棄的話明日我就讓人送到寇越府上,你們可以一起看。但不能傳出去。要是讓我爹知道肯定要說我投機取巧。”


    “有巧不取那是大傻子!”寇越嚷嚷了一聲,醉酒的他都開始有點大舌頭,“又不是科舉作弊,怎麽就不行了?”


    馮凱和柳巡趕緊一左一右將寇越按住並捂住他的嘴,“科舉作弊”這種話也是能隨便亂說的?這要是傳出去,白的也能說成黑的,他們幾個一個都落不了好。


    謝恆瞧著馮凱和柳巡的動作如此熟練,顯然是經常如此都捂出經驗來了,果然寇越一喝醉酒嘴上就沒把門兒的,所以他那“湯包四少”的名號才能傳出去!


    阮信的注意力還在剛剛謝恆說的“學習重點”上。他的情況跟馮凱他們又是不同,若是無所作為碌碌一生,到底對不住對他寄予厚望他的母親,也會讓那對鳩占鵲巢的母子更加得意,他自己心中也多有不甘,隻是以前他從沒想過反抗,但現在……


    “好,你明日把資料送去寇越那,迴頭我們就去寇越府上看。”


    這樣也正好,繼母隻會當他是日日去找寇越玩鬧,對他也不會提防。


    他是不知道一個月的時間夠不夠,但剛剛謝恆的話讓他的血液都熱了起來,他想試一試!


    謝恆一笑,也不王妃他費那麽多口舌。


    可能是從小便處在一個尷尬身份上的緣故,阮信的身上有一股同齡人沒有的成熟之感,心思也更加深沉。剛剛他的那番話對寇越他們的作用或許有限,但對於阮信而言,應該頗有感觸。


    幾人商定,雖然隻還剩下一個月,但他們會抓緊剩餘時間好好備考,全力應對秋闈。這一場酒仿佛就是為了備戰秋闈所設。今日圍桌舉杯共飲,來日共同金榜題名!


    喝酒笑鬧的聲音傳到隔壁,本來酒館的隔音尚可,會微微泄露些聲音但也不至於聽得多清楚,但奈何隔壁兩位都是武功內家高手,聽得效果跟在現場也差不多。


    榮啟微微一笑:“哎呦,說的我都想去參加科舉了!”


    宣景抬眉淡淡掃了一眼榮啟:“你上次殿試是狀元,再參加一次可不一定是什麽。”


    榮啟搖頭:“就你這毒舌的功夫,也就我不計較能跟你做朋友!不過這年輕人啊,就是容易這麽熱情高漲!”


    不知道的人聽了這話還得以為是個上了年歲的,實際上榮啟也不過剛剛十八而已,最年輕的三元及第,至今無人超越。


    旁人隻知道這位史上最年輕的狀元郎,如今亦是最年輕的督察院左副都禦史,是個真正才高八鬥之人,又得帝王看重,才會在短短幾年時間內從六品朝臣升職為正三品朝臣,這樣的升遷速度已然十分驚人。卻少有人知道他還有一身功夫,飛花摘葉亦可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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