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範城澤形容枯槁地出現在範偉明麵前。範偉明正躺在沙發上,秘書把一大堆文件送到了家裏,他一直咳嗽,簽字的手有點顫抖。秘書恭恭敬敬地說了句:“董事長,注意身體。”看到神色渙散的範城澤心裏微微驚訝,暗想,這個公司,大小老板都沒了精神,看起來確實岌岌可危。


    “你還有臉來見我?合作真的中斷了?”範偉明沒有抬頭,揉揉額頭,生氣地問了一句。


    “爸爸,我媽媽是誰?”答非所問,冰冷的聲音。


    範偉明一驚,手裏的筆掉到了地毯上,範城澤黑著眼圈,看起來一晚沒睡,卻瞪著一雙犀利的眼睛,就這麽直直地看著他,看的他心裏發怵。


    “說什麽胡話呢?先出去吧,我想睡會。”範偉明擺擺手,示意範城澤出去。


    “是媽媽親口告訴我的。”範城澤的聲音依然能讓人感覺寒冷。


    “陳君?!”範偉明的手握著沙發的扶手,冒出了青筋。“一派胡言。”


    “爸爸,不要再騙我了。”範城澤煩躁地搖著範偉明的肩膀,幾乎是吼了起來:“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告訴我。”


    “你媽媽得抑鬱症亂說話,你也信啊!”範偉明站了起來,拍拍範城澤的肩膀,極力溫和地說:“小澤,媽媽是氣你害合作不成功,說了氣話。你知道合作書一旦簽訂,對方一定會撤訴,你哥哥馬上就會出來。可是,你讓媽媽的希望破滅了,她當然會說出你不是她兒子的狠話。我去醫院看你媽媽,你先去公司吧。”


    “不是這樣的,爸爸,媽媽說的很清楚。”範城澤突然覺得自己在爸爸的眼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


    範偉明搖搖頭,強撐著羸弱的身軀,走出了房間,他沒有迴頭看範城澤,好像他說的是一件根本無關緊要的事情。範城澤心緒散亂,站在原地,李春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他,眼神複雜。


    範偉明很快到了醫院,他極力平複著自己怒氣,走進了病房,打發了護工出去,坐到了陳君床邊。


    “你答應過我,為什麽要反悔?你說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會說出阿澤的身世。”


    陳君笑起來,說:“你來指責我?你不是也說過一輩子不跟那個女人見麵,為什麽要反悔?你說範家是阿光的,為什麽要反悔?”


    “我?我……”範偉明一時語塞,過了半響才說:“早知道你最後還是會說出這個秘密,我就沒有必要害怕那個女人。她出爾反爾,要挾我說會告訴阿澤身世,我才一直容忍她,照顧她。”


    陳君眼裏有一絲動容,但她沒有服軟,別過了臉。


    “阿澤他從小聽話,現在也是全心全意為了公司。除了這點工資,他什麽財產都沒有,連住的公寓都是他哥哥的名字。你還想防他什麽?”


    “阿光出不來,什麽都是他的了。”


    “你真的瘋了。你明明可以好好說服他,讓他跟思思訂婚,他一直聽你的話,為什麽要傷害他,告訴他身世!現在他來問我誰是他媽媽,你叫我怎麽說,怎麽說?!”範偉明吼了起來,臉上滿滿的痛楚。


    陳君心裏惻隱,想起昨天範城澤離開前的那副表情,低下了頭。


    “我現在騙他說你有抑鬱症亂說話,能瞞著就繼續瞞著吧。你還嫌我們範家在k市不夠名氣啊。”範偉明說。


    “不要掩耳盜鈴了,我昨天說的很清楚,阿澤不是傻子。”陳君言辭中有淡淡的遺憾,過了好一會,她狠狠地說:“你把股份賣了吧,半個月內阿光不出來,我就死給你看!”


    陳君怔怔地看著範偉明剛才坐過的凳子,想起了過去。陳君是鎮上唯一的女大學生,暑假迴家給人補習課文賺學費,每晚都會路過一個工地,有一晚被人跟隨,堵到了偏僻處。她心想這下清白要毀,正尋思著怎麽辦,那人卻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人砸了頭。都沒看清喊疼的人長什麽樣,就被一隻掌心粗糲的手抓住往外跑,一直跑到了大街人流處,他才放開她。


    那人就是範偉明。一個黝黑又有靈氣的小夥子,眼睛很亮,好像那晚夜空中的星星。他紅著臉放開了陳君的手,往迴走。


    之後,他每晚都會在工地外等,默默地護送她走過這一處,看她安全了才離開。範偉明很固執。陳君說不用,他依然每天默默地護送。有幾次下雨,陳君沒去給人補習,他也傻傻地等著。他們也不說話,隻是默默地一起一前一後地走完了這個夏天。


    迴到學校的陳君發現自己居然是想念這個黑皮膚的小夥子,按耐不住內心的思念,陳君按著大概的地址,給他寫了一封感謝信。未曾想,在一個月後,範偉明迴了信,他說自己家裏窮隻能供他讀完了高中,又因家裏成分不好,一直沒給安排工作,所以他就去了工地幹活,但是他對造房子也特別有興趣,一直在自學土木工程。陳君迴了信,還給他寄了大學裏的專業書,兩人通信好久,直到陳君畢業。


    雖然家人並不讚成,但陳君還是嫁給了範偉明,甘願跟著他到處跑工地。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他們雖然辛苦卻很幸福。範偉明也是生意圈裏有名的好丈夫,哪怕在外跑業務,他也從來不沾女色。有人故意編造他的風流事,陳君也從來不信。範城光出生後,範偉明的生意越做越大,外出的時間越來越多,結交的人也越來越雜。陳君雖然跟尋常女人一樣有隱隱的擔心,但還是選擇了相信,直到一個女人抱著一個男孩找上了她。


    陳君歎了一口氣,掀開被子,下了床,站在窗前,臉上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布滿了淚水,那心痛的感覺至今仍能傷到她。哪怕範偉明再三強調,一再懺悔,自己確實是喝醉了,跟這個朋友硬塞的一個女人有了一夜情,但麵對跟他有著相似眼睛的範城澤,她怎能釋懷?她陷入了最痛苦的抉擇。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解這個狡詐的女人,隻要範偉明重情,那麽她就可以一直用兒子去籠絡他。她一定要讓他們徹底斷了關聯,於是她一狠心,用100萬換了這個孩子。他們一直在外省工地,家裏人並不知情,那時計劃生育,大家也能理解他們的隱瞞。這件事情就這麽天衣無縫地瞞了近30年。


    哪怕她發現範城澤的親生媽媽來到了k市,還跟範偉明多次見麵,還私下跟範城澤見麵,她都沒有想過要說出這個秘密。隻要她不說,別人說什麽,範城澤都不會相信。這麽多年來,她對待範城澤雖然並不親密,卻也是確實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昨天的自己,也是氣極了,也是失望了,才說出了這個秘密。聽範偉明說範城澤一晚沒睡,一大早失魂落魄地質問他,她的心裏也是酸澀難過的。


    “媽媽!”


    陳君驚了一下,連忙擦幹眼淚,轉過臉。範城澤站在門口,他似聽到了他們之間剛才對話,又好像沒有。“你什麽時候來的?”陳君問,範城澤沒有迴答,走了進來。


    “我從小都以為自己做的不夠好,所以你不喜歡我。我一直以為我是老二,所以難免不被重視。沒想到,隻是因為我不是你的孩子。”範城澤說著話,卻沒有看陳君,更像是自言自語。“她為什麽要賣了我?”


    “她的男朋友一直吸毒,之後得了並發症,沒有錢,她需要錢。”陳君冷靜地迴答。


    “他們現在活著嗎?”


    “男的在花光了她的錢後,離開她了,現在不知道是不是活著。她還活著,去年來到k市。”陳君的冷靜讓範城澤吃驚。


    “你一直有她的消息?”


    “一開始有,後來就不想知道了。但是,沒想到,她還會來找你。”


    “我見過她?”範城澤的聲音有點發抖。


    “應該見過吧。”陳君突然心裏難受起來,有點厭煩地說:“有什麽問你爸爸去吧,不要打擾我了。”


    “媽媽!”範城澤再喊她,母子倆對視了好久,他的眼裏是化不開的憂傷,她的眼裏卻是讓人捉摸不透的暗光。“哥哥一定會在半個月內出來的。您好好養身子。”


    範城澤離開的房間,一下子變得陰冷無比,陳君迴到了床上躺了下來,緊緊地裹著被子。


    “告訴我,她哪兒?”一出門,範城澤就打了個電話給範偉明,電話那頭是好久的沉默。“爸爸,我是大人了,我有權了解自己的身世。”


    “阿澤,你見她幹什麽呢?”範偉明的聲音掩飾不住的心慌。


    “我隻是看看,生我,賣了我的人長什麽樣子的。”範城澤的聲音沒有一絲情感,卻聽得範偉明驚了驚,最終還是把地址報給了範城澤。


    範城澤走過廣場,看到長椅,心裏有種莫名的了然,他繼續往廣場後麵的小區走,手心全是汗。


    門開了。


    謎底沒有懸念。他笑了笑。


    那女人看到範城澤,又看他笑得奇怪,一時不知所措,隻能退後讓他走了進來。一會,她才迴過神來,熱情地招唿起來。


    “喝水嗎?吃蘋果嗎?我剛剛做了我家鄉的涼皮,要不要嚐嚐?”


    “好!”範城澤淡淡地答了一句。


    那女人激動地走進廚房端了一碗出來,坐在他麵前,期待著看著他吃。


    “味道怎麽樣?你爸爸很喜歡吃這個。”


    “我爸爸經常來嗎?你上次是故意讓我看到你上了我爸爸的車吧?”


    那女人有點尷尬地轉過了頭,但不一會兒就恢複了如常,答道:“你爸爸前段時間來的比較多,這幾天說身體不舒服了,在家,就沒過來了。”


    “你以前留著我,就可以拴住爸爸,為什麽還要把我送了?”範城澤的直接讓那女人一時語塞。


    “不是我送的,是,是,是那個女人太狠,把你搶走了。”她義正言辭地說著,似乎為了說服自己。範城澤點了點頭,看不出心思。


    “城澤,你來看我,我太高興了!是誰告訴你的,是你爸爸嗎?”那女人熱情洋溢的臉上有了些許紅潤。“你現在為什麽來找我們?”範城澤放下了筷子,依然淡淡地問。


    “我?我知道你長大了,有能力了,可以保護媽媽了,所以我來找你。媽媽很想你,尤其是看到電視裏你救人差點摔了下去,我就忍不住要來尋你。”說著,那女人流下了眼淚。範城澤遞給她一張紙巾,站了起來,說:“我先迴去了。”


    “城澤!”那女人連忙站起來,走到他麵前說:“你先不要走,既然你都知道真相了,媽媽好好跟你說說,不然你傻傻地要被範家母子欺負。”


    “說什麽?”範城澤坐了迴來。


    那女人的臉上有神奇的神色,略顯激動地說:“你一定要娶那個當官家的女孩。”


    “為什麽?救我哥哥嗎?”


    “不不,媽媽才不會傻乎乎地也要求你去救哥哥。你要你爸爸把整個公司都寫給你,再同意跟當官的女孩結婚,最後再答應救哥哥。這樣,範家就你最大了,誰也欺負不了你了。懂不懂?她不是你媽媽,你沒有必要為了她放棄財產,知道嗎?”


    “你知道的很多。”


    那女人有點不好意思,說:“關於你的事情,媽媽怎麽會不去想辦法了解呢。那個女人呢?她知道你知道生世了嗎?哈哈,一定想不到吧,養了這麽久的兒子還是要找自己的親媽的。”


    “你是問我媽媽嗎?她生病住院了。”


    “什麽你媽媽,我才是你媽媽。城澤,你結婚了,可以換大房子了,讓媽媽跟你們住在一起好不好,讓我好好地照顧你們。給你們做好吃的。”那女人臉上的喜悅和渴求,煥發出令人心驚的色彩。


    “我想問你,當時你為什麽把我送了?”範城澤好像一直都沒有在聽她說話,等她喋喋不休的說完後,又一次淡淡地問。


    “不是我送的,是她搶了你。”


    “她有自己的兒子,何必要搶我,****麵對我,提醒她自己有多失敗嗎?”


    “這?她……”那女人一時語塞。範城澤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一會兒停下來,沒有轉身,依然淡淡地說:“不要再來騷擾我們了,更不要再騷擾爸爸了。我會跟爸爸說,給你一筆錢養老,迴到自己原來的地方去吧。”


    “不!”那女人撕裂的聲音被生生地關在了門裏,範城澤站來暮色已起的大地上,突然想通了什麽,肩膀微微鬆了,嘴角有一絲苦澀的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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