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再次搗亂的王懷霖,文立萬聲音不大,且很和緩,但話語裏毫無轉圜餘地。


    王懷霖依然很是蠻橫的樣子,冷眼看著文立萬,說道:“知府真要趕我走?”


    文立萬點點頭,說道:“去賬房領了這月的俸祿,另謀高就吧,你不適合在這裏幹了。”


    王懷霖恨恨問道:“為什麽?”


    “捫心自問吧。”


    陳光宗、顧本立見文立萬決心已定,知道王懷霖把事情鬧大了。


    唉,這孫子真是個蠻貨,說話做事根本就不過腦子嘛,一點把握不住分寸!


    陳光宗上前一步,對文立萬拱手作揖,勸解道:“文知府息怒,念王懷霖在府衙多年,沒有功勞,尚有苦勞,就留下一條生路,以觀後效吧。”


    文立萬看著一臉蠻橫的王懷霖,淡淡說道:“讓你走,就是給你一條生路,免得你出不了府衙的門。”


    王懷霖頓生怯意,問道:“文知府這是何意?”


    “且不說你這個經承的位置是怎麽得來的,單說你在戶房幹得那些事情,就足以將你下入大牢了。”


    王懷霖愣怔一下,人立刻就蔫了下來,趕忙拱手作揖,說道:“文......文知府息怒,在下今天隻是有感而發,別無他意。”


    王懷霖現在的樣子,和徐滿倉當時被揭穿的樣子何其相似?


    文立萬冷眼看著判若兩人的王懷霖,心中悲歎這些明代官員,一個個為了升官發財,幹出的事情大同小異,東窗事發後,他們的表現也是一個慫樣,除了求饒認錯,別無他樣。


    文立萬冷笑道:“你這是第幾次有感而發?本官知道你上有九十歲老母贍養,下有五個未成年孩兒撫養,不與你計較便是了,沒想到你是得寸進尺,不知高低深淺,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橫,這就不能怪本官了。”


    王懷霖聞聽此言,不由滿臉通紅低下頭,始知自己以前囂張跋扈,並不是文立萬懦弱,乃是文立萬網開一麵而已。


    儀門台階下站著府衙官吏衙役,見一向驕橫異常的王懷霖認慫了,一個個竟然神采飛揚,滿臉期待等著看好戲。


    文立萬覺得正好借王懷霖來個現場說法,便說道:“本官用人有個習慣,就是不看過往,隻看當下;不看出身,隻看才幹。隻要你想幹事,能幹事,我都會給你幹事唱戲的舞台。剛才王懷霖譏諷秦知事,似乎一個小吏出身的人,不該做九品官,那麽我就要問,宣德、正統年間的蘇州知府況鍾,就是一個書吏出身的人,是不是況鍾也不適合做蘇州知府?”


    站在儀門台階下的人,大都是在衙門苦熬數年,得不到升遷的人,像陳光宗、顧本立這樣有後台的人並不多。


    文立萬的話一語中的,說到他們心坎上,自然是一片唏噓之聲。


    文立萬說此話的意思,自然是意圖多多。


    除了給能幹事的秦為徑撐腰,也是給那些出身低微,想幹事的下層官吏打氣。更為重要的是,要讓陳光宗、顧本立這些舉人出身的所謂名門正派官僚,明白烏紗帽是幹事得來的,不是用混資曆、混關係得來的。


    文立萬繼續說道:“王懷霖不想幹事,又想守住戶房經承這個差事不放,意欲何為?無非是認為戶房經承是個肥差,有油水撈而已。一個官吏讓百姓賦稅養著,屍位素餐,從不想著給百姓辦事,隻考慮給自己撈錢,這樣的官吏養著何用?秦為徑沒有後台,沒有背景,以前是個看門衙役,然後做了戶房經承,現在做了九品官,他做了多少事情,你們都是能看見的,這樣隻知道幹事,從不問索取的人,就是我要用的人。”


    文立萬的話觸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心思,官吏衙役們麵麵相覷,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心潮澎湃。


    文立萬瞥一眼王懷霖,說道:“遺憾的是,我一再給王懷霖機會,可惜他一再錯過,如今隻好自便了。”


    王懷霖瑟瑟發抖,半天緩不過勁來。


    陳光宗、顧本立見狀,知道王懷霖用力過猛、入戲太深,現在已經難以挽迴。


    文立萬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再求情下話,肯定已經於事無補了。


    王懷霖沉悶半晌,抬頭看著文立萬說:“文知府將我掃地出門,我王懷霖心有不甘,但絕無怨言。誠如知府所言,已經給我機會了,可惜我熟視無睹。現在掃地出門,其實也是一個機會,讓我自食其力,贍養老母,撫養子女。今天之事,如醍醐灌頂,我王懷霖必定終身難忘。在下告辭了。”


    王懷霖向文立萬深深打躬作揖,轉身要去禮房收拾他的東西。


    文立萬望著王懷霖的背影,突然喝道:“懷霖慢走。”


    王懷霖一愣,驟然停住腳步,轉身望著文立萬,眼神裏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既有懼怕,又有期待。


    文立萬見王懷霖一臉五味雜陳的樣子,知道此人對以前的所作所為深感懊悔了。


    “你不必急於就走,等聚會散了,去我書房說話。”


    王懷霖趕緊拱手道:“在下遵命。”


    文立萬突然和緩的話語,讓王懷霖心裏再起一線生機。


    難道文立萬突然改變主意,要拘禁我嗎?不,不會的!他剛才叫我懷霖?莫非知府心軟了,又給他一個留任的機會?


    陳光宗和顧本立見文立萬這樣說話,不由對視一眼,兩人發現對方都是臉色煞白。


    文立萬單獨和王懷霖談話,這不是個好兆頭啊。


    這是要讓王懷霖反戈一擊嗎?這孫子不會出賣咱倆吧?


    陳光宗強自鎮定一下情緒,拈著胡須,眼珠滴溜一轉,大腦裏迅速搜索是否在王懷霖那裏留下口實。


    嗯,好像沒有。就算這孫子反水投靠文立萬,他也說不出什麽要命的東西。


    當初也就是和王懷霖說了些文立萬的壞話,好在沒有把謀殺計劃透露這廝。


    這孫子要是投靠文立萬,咱對什麽都一概來個不承認,又能奈我何?


    顧本立也有些不安,垂眸沉思:不管王懷霖怎麽跟文立萬說,反正文立萬問我,我都來個不知道,自打文立萬來到府衙,咱從沒有冒犯過文立萬,他又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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