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時間推算,巴爾紮克寫《歐也妮.葛朗台》,創作出葛朗台這個財迷形象的時候,陸嘉儀已經不在人世了。


    陸嘉儀此生無緣讀到巴爾紮克的書,葛朗台這個人物形象她也將無法目睹。


    想到這點,文立萬心中不由有些顫悠,隱隱揪心。


    他暗自發誓在未來的日子裏,會對陸嘉儀更好一些,用自己的能力,消除陸嘉儀財務自由的焦慮。


    陸嘉儀絕不是女版的葛朗台,這個女孩應該是耳聞目睹了明代女人的社會地位後,才對自己獲得財務自由、財務獨立充滿了渴望。


    文立萬對陸嘉儀說:“明天交稿,每幅畫五十兩銀子,一共六百兩。”


    陸嘉儀瞪大眼睛,說道:“哇,這麽多啊,”


    文立萬說道:“這叫知識產權。你的畫要印成掛曆,就必須付給你版權費,也就是潤筆。這是你理所應當的收入。唐寅唐伯虎知道吧,人家一幅畫要二百兩銀子呢。”


    “唐寅的畫,我哪能比得了啊。你給我這些銀子,我就很滿足了。”陸嘉儀笑逐顏開,對門外喊道:“珠兒,把我的畫拿給知府大人看。”


    原來陸嘉儀早就讓丫鬟珠兒把畫拿來了,一直在門外候著。


    文立萬將畫在書案上展開一看,不由讚歎道:“真是好畫,沒想到嘉儀畫工如此出色。”


    陸欣榮看著畫,也稱讚道:“嗯,果然有所長進,一看就是用心之作。”


    陸欣榮對兒女的讚美,從來毫不吝嗇。


    陸嘉儀驕傲說道:“那當然,這些畫以後會走進千家萬戶的。”


    這十二張仕女圖,將會被印成掛曆,免費送給在萬鴻發布店購物的消費者。


    從現代社會掛曆曾經的流行情況看,文立萬知道掛曆會很快帶動皇店的消費。


    文立萬對陸欣榮說:“下一步陸嘉立紡織廠隻管生產,有多少貨,萬鴻發就會進多少貨。”


    陸欣榮道:“生產不成問題,就怕過多,萬鴻發銷不出去壓貨。”


    文立萬說:“應該沒有問題。我們用新織機降低成本,用低價營銷策略打開市場,讓更多的人能穿得起綾羅綢緞,所以我們這次的行動,是有教科書意義的。綾羅綢緞進入尋常百姓家,指日可待。”


    “子萱以後公務繁忙,研製水力織機是否要擱淺?”


    陸嘉立紡織廠開機以來,直線上升的產量和直線下降的成本,使陸欣榮對文立萬以織機技術降低成本,占領市場的思路,深信不疑。


    文立萬答道:“公務之餘,我還是會來陸家後院研製新織機。不過以後來去,會更加謹慎,微服出入,更多時間無法給陸老爺請安,望陸老爺見諒。”


    陸欣榮舒了口氣,說道:“不必拘於禮節,你能有時間研製新織機就好。陸家歡迎您隨時出入,水力織機實在有賴知府大人辛苦啊。”


    陸嘉儀說道:“做水力織機,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幹嘛這樣神神秘秘的。”


    文立萬笑而不語,心想,以後要能娶你為妻,進出陸家大宅也就不必神神秘秘了。


    陸欣榮笑道:“小孩子懂什麽,一個堂堂知府大人,經常大搖大擺出入陸府,不是給子萱的政敵留下口實嘛。”


    陸嘉儀說:“這倒也是啊,唉,要是文掌櫃是咱家的人,那也就不必大費周章了。”


    此話說罷,陸嘉儀自知失言,臉上兀自緋紅一片。匆匆移動蓮步,含笑帶了珠兒出了書房。


    文立萬從陸家大宅出來,與阿福騎馬返迴府衙。


    一路上,文立萬思謀著下一步如何把萬鴻發的布店和房地產做大。


    文立萬關於皇店的奏章,皇上已經給了禦批:著蘇州知府文立萬掌管皇店全麵;藍舒鴻主做房舍;大發主做店鋪,卿等通力協作,致力內帑增加,朕則欣慰之。


    皇上這樣的批複,令文立萬啼笑皆非。


    文立萬正準備在蘇州推行市場經濟,皇帝卻讓他既做官人,又做商人,這完全有悖於市場經濟的準則啊。


    皇上“欣慰之”了,臣可就作難了。


    中國古代農耕經濟社會,官人經商並不是稀奇事。


    其實在魏晉南北朝的時候,官商便已興起,唐朝官人經商是比較普遍的事。明代中後期,官店、皇店已經遍地開花。


    皇店是皇帝個人開設的店鋪,收入不入國庫,屬於皇帝內帑,也就是皇帝的個人錢包。


    自從正德皇帝開了自己的第一家皇店後,以後的皇帝就都有樣學樣,有可觀的零花錢,從皇店源源不斷流入錢包,這種好事不做,那是孫子。


    文立萬對這種官商不分,與民爭利的政治經濟現狀,很是無奈。


    看來要在蘇州完全實現市場經濟,絕非一日之功。


    但文立萬隻能按照皇帝禦批,先一邊當著知府,一邊經營著皇店。


    文立萬告誡自己,今後隻做運籌帷幄的事,前台的事情,全盤交給藍舒鴻和大發去處理。


    他同時決定找個機會,返京勸說皇上,自己必須徹底和皇店脫鉤。


    既然想在蘇州推行市場經濟,這種官商不分的身份,將會使他寸步難行。


    陳光宗消息很靈通,文立萬繼續負責皇店的事,很快傳到他耳朵裏。


    他找到顧本立,把消息透漏給這位城府頗深的朋友。


    “怎麽辦?皇上如此信任姓文的,又讓他做官,又讓他賺錢,tmd還有沒有我們的活路了?”


    陳光宗肺都要氣炸了,這個文立萬搞翻了他舅舅,現在又得到皇上垂青,這日子簡直沒法熬了。


    顧本立垂眸拈須,靜默片刻,說道:“人隻要沾個‘利’字,就會兇吉莫測啊。”


    這話讓陳光宗聽得一頭霧水,有些不太耐煩,說道:“你能不能把話說得像個人話?”


    顧本立“哼哼”兩聲,說:“是你腦子不夠用,我說得人話你聽不明白。”


    陳光宗隻好告饒說:“好了好了,算你腦子好使,你說兇吉莫測是什麽意思?”


    “老子曰:‘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人人都趨利,皇上之利誰敢趨之?皇店是皇上的內帑,文立萬替皇上打理皇店,看似皇恩浩蕩,實則險象環生。稍有閃失,萬劫不複。我們等著瞧吧。”


    陳光宗說道:“光等也不是個事兒啊,等到猴年馬月?再說了,文立萬在皇店上做什麽手腳,你我怎麽能知曉?”


    顧本立斜睨著陳光宗,一臉冷笑。


    陳光宗被顧本立看得很不自在,說道:“看什麽看,有話就說,別這麽高深莫測好不好。”


    顧本立又“哼哼”兩聲,這是他表達傲驕優越感的常態,說道:“你可記得廖化隆的所作所為嗎?”


    陳光宗恍然大悟,讚道:“賢弟真是高哇,你是說反間計?”


    顧本立垂眸拈須,嘿然不語。


    這是他表達存在感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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