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立萬越是要秦為徑別緊張,秦為徑就越緊張。


    他本來想在文立萬麵前賣弄一下學問,沒想到文立萬興趣不大,打斷了他的話。


    秦為徑做府衙看門人時,有一次文立萬想見知府譚令會,他有些攔擋,對文立萬頗為冷落,文立萬使了銀子後,他才給文立萬行了方便。


    後來文立萬幫他進了衙門禮房當差,直到那時,他還以為文立萬不過是個商人,哪知文立萬卻是個朝廷命官,背後有皇上撐腰,現在又做了知府。


    自己真他娘的眼拙!想當初要是看出文立萬來頭不小,何至於收他一塊碎銀子?


    秦為徑手心捏了一把汗,難道文立萬掌握了他從當事人身上搜刮碎銀子的事?


    文立萬眯眼看一下秦為徑,知道這個秀才腦子裏肯定是一團亂麻,此時必定在懊悔收知府大人碎銀子的事呢。


    “秦先生還記得你我當初結識的事嗎?”文立萬有意逗弄一下這位喜歡貪小便宜的窮酸秀才,先殺一下他身上的邪氣,再做道理。


    “記得,當然記得。那次,呃,全因小的自不量力,不知輕重,惹得知府大人不開心,小的愧疚萬分。”秦為徑頓時六神無主,預感很是不妙。


    真是越擔心什麽,什麽就找上門。本來祈禱著文立萬大人大量,不計前嫌,沒想到文立萬哪壺不開提哪壺。


    文立萬故意壓低聲音,問道:“秦先生,現在在禮房做事,是不是沒有在門房當差,賺得多了?”


    秦為徑趕緊搖頭,說道:“哪裏哪裏,還是禮房好啊,俸祿遠比門房要高不少。小的甚是感激知府大人周全。”


    “嗯,我估計在禮房當差肯定沒門房有油水。”文立萬忍住笑,故意直奔主題。


    秦為徑已經緊張到極點,悔不該當初收文立萬那點碎銀子啊,那時候要看出文立萬有皇上這麽大背景,主動和文立萬套套關係,現在做個知縣都有可能哇。


    “知府大人,其實也就是您慷慨大方,給我一點碎銀子,您想啊,來府衙辦事的,都是些鳴冤叫屈之人,哪來銀子打點看門人,看門人又不能給他們解決什麽問題。”


    秦為徑為自己辯解著,越描越黑。


    文立萬繼續刺激秦為徑說:“鳴冤叫屈之人的確沒有銀子孝敬你,但是那些大戶想見知府大人,會不會也像我一樣打點一下?”


    秦為徑快嚇尿了,顫聲說道:“知府大人,可不能冤,冤枉好人啊,我,我是清白的。”


    “別慌別慌,那點碎銀子的事,秦先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今天請你來,就是想隨便聊聊。秦先生在府衙幹了九個年頭,一定對府衙的人事一目了然。你知道,我初來乍到,對府衙的人事兩眼一抹黑。”


    文立萬看到加壓效果差不多了,隨即轉移話題,免得秦為徑真的嚇尿了,汙染書房空氣。


    秦為徑看文立萬一臉真誠,心裏石頭落了地,嘿嘿笑著,說道:“這府衙要說風平浪靜,也是風平浪靜,要說暗流湧動,也是暗流湧動啊。”


    文立萬見秦為徑對府衙人事這個話題也很感冒,便引導著說:“何謂風平浪靜,何謂暗流湧動?”


    秦為徑眼光一亮,侃侃而談:“如今的府衙,各色人等,都在伺機行事。知府大人是皇上欽點的欽差巡撫,這樣強硬的背景,誰敢囂張造次,故而人人對知府大人畢恭畢敬,此乃風平浪靜也。然譚令會在蘇州府執掌權柄八年之久,期間在府衙培植勢力久矣。現如今譚令會休矣,他的門生故吏並未折戟,這些人各懷心腹事,並不與知府大人同心同德,此謂暗裏湧動者也。”


    秦為徑雖然咬文嚼字說得半文半白,但也不無道理。


    文立萬清楚,古代大大小小的知識分子,都有一種“好為帝王師”的情結。


    想想秦漢三國時候,各類主公們身邊,總是圍著一群知識分子,弄不弄就驚唿“主公三思啊”什麽的,這些知識分子往往腦子好使,膽子不好使,所以比較喜歡幹些“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事情。


    此刻的秦為徑,雖然不是將自己頭腦裏的貨色甩賣給“帝王家”,這種情結卻也是極為濃鬱的。


    “據秦先生所知,府衙有多少人是譚令會的門生故吏?”


    秦為徑搖頭晃腦說道:“不可數啊不可數。如今蘇州府衙,為官者,八九成是譚令會的人;為吏者,一半是譚令會的人。大人可以想見,譚令會在府衙吸食福壽膏,養了六位妻妾,縱欲無度,歌舞升平,久不升堂理政,卻穩坐知府寶座,憑得是什麽?是那些隨他為非作歹的官吏。這些人欺上瞞下,譚令會不是不知道這些官吏為非作歹,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也隻能默然了。”


    文立萬靜靜聽著秦為徑的言辭,對這個窮酸秀才第一次刮目相看。


    此人屬於那種精於算計,膽小怕事,眼光短淺的小吏,這種人本質不壞,雖腦力有限,但並不愚笨,固然難當大任,但並非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庸碌之輩。


    這世上,有既蠢又壞的人,也有不蠢卻壞的人,但更多的還是這種不蠢不壞的人。


    這樣的人,用好,便是財富,用不好,便是禍害。


    “秦先生在禮房做得可是適意?”


    秦為徑趕忙表決心,說道:“多謝知府大人恩顧,小的在禮房謀得此位,定將全力做好,不辜負知府大人知遇之恩。”


    文立萬點點頭,思忖片刻,說道:“秦先生畢竟是蘇州府衙老吏了,以後還是多看多聽多思,有所心得,不妨與本官分享之,如何?”


    秦為徑果然不笨,聞聽此話,不由心潮澎湃。


    知府大人這話可不是隨口一說的淡話啊,這是掏心窩子的話嘛。


    多看多聽多思,然後分享之,這分明是親信幕僚幹得事嘛。


    是金子就會閃眼睛,是千裏馬就會遇到伯樂,我的才華終於有人賞識了!


    秦為徑頓時語氣鏗鏘有力,激昂慷慨,一掃委靡之氣,說道:“知府大人盡管放心!敝人在府衙為吏九年,任何陰謀詭計別想逃過敝人老辣之眼。這府衙,誰敢掣肘知府大人,敝人隨時稟報,不管明裏暗裏,都絕不允許!知府大人下車伊始,必定會攘內安外,其間務請注意兩個人,此二人不防,恐遭不測。”


    秦為徑一下觸及敏感話題,直接要指名道姓,這令文立萬頗感詫異。


    官場一旦產生分歧,選邊站隊便是投名狀了。


    秦為徑看來還是個猛人呀,話一投機,就敢下投名狀,夠威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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