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蘇州千裏之外的紫禁城裏,皇帝還小,隻有十歲,他主要的工作是在文華殿講讀,學習怎樣做皇帝。


    兩宮皇太後對張居正信任有加,並未垂簾聽政,一切權柄交由張居正執掌。


    大明帝國的一切事務,像往常一樣按部就班地運行著。


    這一切源於內閣首輔張居正理政有方。


    自隆慶六年六月,高拱被驅逐迴原籍閑住,高儀病死,隆慶皇帝委任的輔政大臣隻剩張居正了。


    這種情況下,張居正漸漸有了以天下為己任,放手大幹一場,留名青史的想法。


    夜幕降臨,張居正的豪華馬車駛出紫禁城門。


    皇帝朱翊鈞念張居正辛苦,恩準首輔張先生在紫禁城內乘車,他的四個保鏢也允許在紫禁城門邊的耳房待命。


    出城門後,張居正透過馬車的側窗,看見城門外的那棵老榆樹上拴著一匹馬,一個人席地而坐,靠在樹上唿唿酣睡。


    馬車剛要走過,直覺讓張居正喝停了馬車,他仔細端詳靠在樹幹上酣睡的那人。


    這不是文立萬嗎?


    張居正備感驚訝,趕緊讓車邊的一個侍衛過去喊醒文立萬。


    侍衛是以前就認識文立萬,走近前去問道:“文大人,你怎麽在這裏?”


    文立萬聞聲醒來,眼睛骨碌碌轉幾下,看見那個侍衛俯視著他,趕緊站起來道:“噢,我在等首輔大人。”


    侍衛朝馬車做個示意,文立萬趕忙走到馬車前拱手施禮,朗聲稟報:“下官文立萬見過首輔大人。”


    張居正打開窗簾,笑逐顏開道:“子萱,真是不期而遇啊,怎麽突然就迴來了。”


    文立萬笑道:“下官有急事向首輔大人稟報,連日馬不停蹄奔馳而來,剛才來到這裏。”


    “子萱,千裏之行,鞍馬勞頓,先迴府洗漱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說。”張居正感覺文立萬如此匆忙趕迴,必有要事。


    文立萬說:“謝首輔大人體恤,下官今日不說,晚上無法安眠。”


    張居正用指頭點點文立萬,說:“還是老毛病,來吧,那就上車吧。”


    文立萬嘿嘿笑道:“恕下官不能從命,一路風塵仆仆,不敢玷汙首輔座駕,迴府洗漱後再拜見先生。”


    文立萬知道張居正有潔癖,他可不願意滿身汗腥味,坐進張居正的豪華馬車,惹得首輔先生掩鼻生厭。


    到了張居正府邸,文立萬迴到自己的小屋,這裏一切如舊,張居正一直給他保留著原來的陳設。


    文立萬打了洗臉水,洗漱一番,換上幹淨衣服,再次出現在張居正麵前時,已經變得精神抖擻,幹幹淨淨了。


    那天,李天喜和蘇州知府譚令會兩人,一前一後來到陸宅,輪番對陸欣榮、文立萬進行精神轟炸,明確告知綾羅會將重新複會,李繼也將重出江湖;山塘河邊的新機房將有可能被官府沒收。


    這裏麵最致命的,是新機房被官府查封沒收,這意味著新織機的秘密,將被李繼、李天喜這些人攫取。


    從陸宅出來,文立萬立即把藍舒鴻和大發叫到亨亨堂,讓藍舒鴻負責經管好新機房;大發做好萬鴻發的零售,然後帶著阿福,兩人即刻上馬,飛奔京城。


    兩人在每個驛站都換一匹好馬,風餐露宿,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趕往京城。


    進城後,天色已晚,文立萬帶著阿福住進客棧,自己騎馬趕到紫禁城城門,等候張居正下班迴府。


    張居正笑眯眯上下打量著站在麵前的文立萬,笑道:“好久不見,子萱越發精神了。廟堂之外,無案牘之勞形,且財源廣進,想必子萱過得一定很快活吧。”


    文立萬答道:“學生謹記恩相囑托,時刻未忘使命,哪敢放任自己,發財隻是為了解決活動經費,說實話,用皇上的錢,那滋味實在不好受。”


    張居正點頭大笑,深表讚同。


    沉入民間這幾個月,文立萬給張居正報送了昆山縣衙、蘇州府衙、蘇州紡織業賦稅問題的三份材料。這三份材料,都是他親自經曆的事情,也是他觀察基層吏治、民生的一些思考。


    “子萱如此匆忙趕迴來,一定是碰到什麽棘手的事情吧。”


    “恩相所言極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學生晝夜兼程,就是因為遇到麻煩事了。”


    文立萬覺得“遇到困難找領導”這話簡直太精辟了!


    這句經典語言,孫悟空運用的最好。每當遇到百般無奈情況,找領導解決難題就是孫大聖唯一出路,隻要請出菩薩、如來,看你這些妖怪往哪裏走。


    張居正直接點題,說道:“應該是蘇州紡織綾羅會的事情吧?”


    文立萬聽聞此言,內心有些驚駭。


    以張居正老到的官場經驗,他是不會直奔主題的。更多的時候,張居正喜歡通過傾聽,了解對方的思路和心態,然後才圍繞主題談自己的意見。


    現在張居正主動點明主題,可見此事在張居正看來,也並非小事。


    文立萬有些遲疑,到底張居正本人會不會就是綾羅會的幕後人?


    如果是,那就意味自己在蘇州所做的一切,都將遭到張居正的全盤否定。


    如果不是,以張居正位極人臣的地位,他為何不阻止李繼複出?


    “恩相,學生正是為綾羅會一事趕迴來的。聽蘇州知府譚令會說,綾羅會不僅不取締,還要轉為官辦的,而且押解進京的綾羅會頭子李繼,也即將重返蘇州,繼續主持綾羅會。不知可有此事?”文立萬把譚令會、李天喜的話複述給張居正,雙眼緊緊凝視張居正,仕途從張居正的表情裏發現一點東西。


    張居正拈須聽完文立萬的話,直視著他的眼睛,說:“確有此事,聽說你在蘇州和譚令會、李繼這些人搞得很僵?”


    “譚令會與李繼串通一氣,搜刮商家,此事我已經稟報恩相,不知恩相可曾過目?”文立萬挪開直視張居正的眼光,心下暗自思忖張居正話裏是否有偏袒李繼的意思。


    張居正點點頭,說:“我仔細看了你寫的東西,此事也稟報了皇上。隻是這事你做的有些操之過急了。”


    文立萬聽出了張居正話裏的責備之意。


    顯然,張居正對他打擊李繼的綾羅會,似乎還是有所保留的。


    然而,不管是從感恩因素,還是從張居正平日的為人處事,文立萬都不願相信張居正是綾羅會的幕後人。


    不會的,肯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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