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高拱率群臣前往早朝。


    高拱領頭走在最前麵,身後踢踢踏踏跟著一群早朝的官員,煞是壯觀。


    文立萬跟張居正身後,雜在隊伍裏往前走。黑壓壓一群人往前行進,四下一片雜遝的腳步聲。


    今早一上班,就有太監通知內閣、五府、六部所有官員參加早朝,也就是說皇帝今早要召開全體幹部大會。


    看來三位顧命大臣聯名上疏的《特陳緊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引起了皇帝的高度重視,皇帝決定召開全體幹部大會,親自對所有官員發表重要講話。


    高拱意氣風發,邊走邊對張居正說:“今日早朝,皇上肯定要答複我們的上疏,司禮監幹政必受約束,公以為如何?”


    張居正答道:“但願如此。隻怕皇上誤解我等本意,怪罪下來。”


    高拱躊躇滿誌又略含譏諷說:“皇上聖明,我等上疏於理於法都不出入,皇上既是不加讚賞,也不至於怪罪吧。即使皇上誤解,怪罪下來,張大學士也不必驚懼,無非是我高某掛冠而去罷了,首輔的位置剛好騰開給你坐,哈哈哈。”


    張居正垂眸淡然一笑,並不答話。


    才說著,便見迎麵走來三個太監,其中一個娘裏娘氣大喝道:“聖旨到!”


    文武百官聞聲駭然站定,說好的要開全體領導幹部大會,怎麽還沒進入會場就傳來聖旨,莫非皇帝又變卦不開大會了?


    百官聞聲,黑壓壓跪地一大片聽旨。


    太監來到百官麵前大聲喊道:“張老先生接旨!”


    高拱和張居正麵麵相覷,眼中滿含訝色。


    高拱突感大事不妙,他是內閣首輔,太監卻喊了一聲:張老先生接旨。但願這是太監口誤。


    太監冷冷望一眼跪在地上的高拱,大聲宣旨:“皇後懿旨、皇貴妃令旨、皇帝聖旨:說與內閣、五府、六部等衙門官員,大行皇帝賓天先一日,召內閣三臣在禦塌前,同我母子三人親受遺囑。說:東宮年小,要你們輔佐。今有大學士高拱專權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強奪自專,通不許皇帝主管。不知他要何為?我母子三人驚懼不寧。高拱著迴籍閑住,不許停留。你每大臣受國家厚恩,當思竭忠報主,如何隻阿附權臣,蔑視幼主,姑且不究。今後都要洗心滌慮,用心辦事。如再有這等的,處以典刑。欽此。”


    文立萬跪在一群明朝官員堆裏聽旨,絲毫不感驚訝,這是史料之中的事情,曆史原原本本在眼前重演,不足為奇。


    他斜睨跪在左前方的高拱,隻見他五體投地,跪伏在那裏,渾身打擺子一樣顫抖著;汗水順著發際奔湧而下,麵如土色。


    他已經被突如其來的聖旨徹底擊垮,三十餘年曆事三朝的政治生涯,就這樣戲劇性的戛然而止。


    百官駭然望著高拱,覺得高拱隨時可能轟然癱倒。


    眾官謝恩後,宣旨太監身旁兩個太監驟然向前,左右架住高拱胳膊,扶著高拱站起來。高拱這時才從恐懼中蘇醒,扭頭用鋒利的眼光逼視張居正,凜然道:“張江陵,你這兩麵三刀的偽君子,你的目的達到了。多行不義必自斃,遲早你也會嚐到苦果!”


    說罷,甩開身旁兩位太監的扶掖,扭頭向相反方向踽踽而去。


    眾官員發出一片歎息聲。一天前,他們還在對馮保進行圍剿,此刻他們的領頭人高拱已經被罷官迴籍閑住了。


    經過短暫的恐懼之後,高拱的背影依然桀驁不馴。他曾經有過一次罷官迴籍閑住的經曆,之後東山再起。此刻高拱或許仍想著扳迴一局。


    也許很多人都有這個想法,但隻有文立萬肯定這是不可能的,福不雙至,好事不會再一再二眷顧高拱。


    高拱這次的對手是張居正,他已經完敗,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


    文淵閣張居正的辦公室。


    馮保雙手作揖,麵對張居正深深鞠躬拜謝。


    文立萬站在一旁,他從未見過權焰炙人的馮保對張居正如此恭敬。


    張居正擺手道:“永亭何須行此大禮,這次驅逐高拱,全賴子萱妙計,否則我們可能敗走麥城啊。”


    馮保轉頭麵對文立萬,竟然也一躬到底,深深給文立萬行了一個大禮。


    文立萬趕緊扶住馮保說:“馮大人折煞下官了。”


    馮保禮畢,慨然說道:“高拱這廝,此次逼得咱家山窮水盡,要不是張先生、文先生出麵維持公道,真不知我的腦袋現在何處。”


    張居正在旁插言道:“永亭這次涉險過關,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文立萬不得不佩服張居正的情商,張居正當著馮保的麵,把功勞全部記在文立萬身上。其實救馮保的計謀是文立萬和張居正不謀而合的計謀,那天在張居正的豪華馬車上,為找準高拱的軟肋,張居正和文立萬各自在紙上寫了同樣四個字:“欺心誑上”。


    文立萬當時說:“恩相可曾記得,高拱曾經說過‘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這樣的話?”


    張居正當時哈哈大笑:“此時能救馮保的,隻有這句話了。”


    正是高拱自己的這句話終結了他的仕途生涯。這種近乎簒逆的語言,足以讓任何臣子萬劫不複。


    馮保在皇太後、皇貴妃和皇上三人麵前大哭一場,將高拱的這句話哭訴給皇太後、皇貴妃和皇上。皇帝朱翊鈞並非一個偏聽偏信的人,他必定會向張居正求證此話真實性。


    張居正如實證明了此話的真實性:高拱確實在內閣說過此話。


    孤兒寡母的皇太後、皇貴妃、皇上聽到這句話,自然是倍感震驚。這已不是專權擅政的意思了,明明是取而代之的節奏嘛。不幹掉高拱,難道還等著高拱下手?


    文立萬暗自思忖:明朝政治難道就是這樣醜陋,這樣你死我活嗎?


    明朝滅亡三年後,有個西方哲人巴爾塔沙.葛拉西安說過這樣一句話:“即便是以我們的自尊為代價,也要找一個替罪羊,讓他成為不幸事件的活靶子。”


    高拱看來就是這樣的活靶子,這樣的悲劇人物在曆史上比比皆是,卻終將湮沒在曆史的煙雲中,無人憶及。


    ......


    宣武門豁然大開,熙熙攘攘的人群進進出出。


    高拱垂頭坐在一輛騾馬車上一言不發,任由騾馬車悠悠走出城門,車後跟著稀稀拉拉幾個仆人。


    跟在車後的一個矮胖的仆人與身邊一個皮膚黝黑的仆人對望一眼,相互使個眼色,加快步伐趕上前來,靠近高拱車前,說:“高老爺,實在不好意思,我不能跟您去河南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實在不能遠行啊。”


    馬車緩緩停住,高拱眯著眼望著這個矮胖仆人,剛要說話,皮膚黝黑的仆人也湊上前來說:“我也是啊,高老爺,家裏老小實在沒法離開,我也不能隨您前行了。”


    高拱默默點點頭,對管家由貴生說:“貴生,發給工錢,讓他們早早迴家吧。”


    另外幾個仆人見狀,也紛紛上前,嚷嚷著不能隨同高拱返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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