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間的一些花草樹木,生長得頗為奇異,有大如磨盤的花卉,根部長出鱗甲的古樹,以魂體進食的藤蔓,簡直異狀百出。


    渾濁的黃泉水嘩嘩地流淌著,偶爾蕩漾起白濁的浪花,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將流向何方?


    在這單調的陰府大地,素言反而愛上了黃泉的嘩嘩流水聲。


    路上的彼岸花還未到開放的季節,青翠一片,嬌豔欲滴的葉子上,有點點晶瑩的露珠。不然,可以想見,這裏必然鋪滿大片大片豔紅如血的花朵,如同火燒的路。


    長生是一名鬼仆,一個丟失了真靈的小家夥,一個酆都大帝手下最不起眼的小嘍囉,連輪迴的機會都沒有。


    在鬼仆之上還有鬼差、鬼吏、無常、判官、十殿閻羅/五方鬼帝,地府的一切鬼和物都屬於酆都大帝,她是這地府的主人。


    長生的任務是巡視黃泉路,沒有什麽難度,對於一個最孱弱的鬼仆,還能有什麽更高的要求嗎?


    黃泉的路上,長生喜歡坐在路邊發著呆,看著過往的魂魄飄來飄去。日子就這樣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過去。


    那一日,酆都大帝喚長生過去,說他兢兢業業,守土有功,三百年來,秋毫無錯。


    他被破格提拔為牛頭鬼吏,授予“勾魂令”。普通的鬼吏由於沒有勾魂令,無法施展強大的言靈,不像牛頭馬麵可以通過勾魂令調動強大的靈力。


    長生的職責變成了勾魂索命,原來的任務交給了一位新的鬼仆,那位鬼仆既不喜歡發呆,也不喜歡看著魂魄飄來飄去,以至錯漏百出,經常受到白無常的訓斥。就這樣,又過了百年。


    那一日,長生又走到了黃泉路上,深邃的墨色裏模糊地傳出斷斷續續的啼哭。


    他悄悄地走了過去,看著她傷心地哭泣。人死如燈滅,他不明白,陰府裏有什麽值得傷心的事。


    她告訴長生,自己無意中搞丟了指引輪迴的通行證,不知道怎麽去往生殿。


    他笑著說,這有何難,跟著我就好了。她抹去了淚水,衝著他笑了。


    她長發如墨,雙眸中如有一汪清泓,蓮步輕移,如九天玄女臨塵。


    長生看得呆了,心顫了下,一片迷茫,他感覺四百年見過的鬼魂都沒有這樣漂亮的。


    步入往生殿,酆都大帝翻了翻生死簿,掃了一眼她的記載,冷冷地說,她是自殺的,不能往生,迴枉死城吧。


    她突然傷心地哭泣起來,淚水流滿了清秀的臉頰,長生的心隱隱作痛,問酆都大帝,能不能送她往生。


    酆都大帝大怒,嚴厲地斥責著他,長生嚇得恐慌不已,她也頓住了抽泣。


    她迴到了屬於她的枉死城,臨走前,衝他揮著小手,笑著說:“謝謝您,你是個好鬼!記住,我叫姬素言。”


    長生靜靜的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城中的黑暗完全吞沒了她的麗影。


    日子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過去,此刻的日子卻這樣難熬,長生忍不住一次次地經過枉死城,隻為再看她的傾世容顏一眼。


    然而,每次都不見她的如花笑靨,她每天總是孤獨的跑到城樓上,在那裏望著人世間的投影,一遍遍地看著,秀顏上淌滿了淚水,離去的背影滿是蕭索。


    一晃,五百年過去了,酆都大帝召長生到往生殿問道,你願意繼續修行還是以五百載換取入輪迴的機會。


    他問輪迴的機會可以贈予別人嗎?酆都大帝震驚地看著他,馬麵不解地晃著腦袋,不曉得這個兄弟牛頭發什麽瘋?


    酆都大帝說,他如果執意這麽做,隻能墮落迴最孱弱的鬼仆,一切重頭開始。


    他笑著說,沒關係。變迴了一個弱小的鬼仆,他毫不在意,也許他這樣的存在,就該永生永世在地獄裏,做最低賤的生物,幹最累的活。


    輪迴的日子到了,長生躲在遠處,看著她喝過孟婆湯,落入了輪迴盤。孟婆看著他,不語,隻是歎息,繼續配置她的工作……


    長生又成為了黃泉路上的一個鬼仆,黃泉的路上,他喜歡坐在路邊發著呆,看著過往的魂魄飄來飄去,希望再看她一眼。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過去。


    一晃,又過去了五百年。


    地藏王找到了他,希望收他為弟子。於是,彼岸花旁,他通讀經卷,領悟佛理,希望能看破紅塵。日子就這樣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過去。


    馬麵看著他說,你身上的氣息越來越驚人了。他不語,隻是看著佛經。


    一晃,已經兩千年了。


    酆都大帝召他過去,說他的修行已經圓滿了,就在人世做個城隍吧。


    沒有哪個鬼像他這麽執著佛理,沒有哪個鬼像他這麽需要救贖,兩千年的修行,他掌握了精深的佛法,領悟了禁忌的言靈,觸及了秩序的領域。


    人間真的很美好啊,和黑暗昏沉的陰府完全不一樣,鮮花錦簇,烈火烹油。


    黑夜,派遣黑白無常勾魂索命,調陰兵鬼卒鎮壓妖邪,白天,研究佛理。


    他不敢讓自己有絲毫空閑,隻要一閑下來,滿腦子都是她的一顰一笑。日子就這樣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過去。


    一晃,萬載歲月逝去。


    他悅盡了世間的佛經,參透了菩提的至理,見慣了人世間的生死離別,為什麽還是不及她的迴眸一笑?


    黃泉路上,彼岸花旁,他又迴到了這裏,超度著過往的亡魂,化解著他們心中的戾氣。


    隻是,他們蒼白空洞的臉上仿佛都是有故事的樣子,這不是佛理可以化解的。


    孟婆說,丟失所有記憶,真靈就不會再受困擾了。隻是,孟婆臉上的寂寥,她還是不願化解,如同自己心中的執念。


    述職的陸判驚訝地望著他,你的修行已經足夠成為神佛了,為什麽還留在地獄?他不語,隻是參著佛理。


    黑暗裏,一個陰間的王、地獄的佛、癡情的人、執著的魔在失聲痛哭……


    他情願,這一生,從未遇到過那樣一個女子,沒有見到那難以忘卻的迴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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