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霜剛到城中就明白,自己根本就不用打聽新榮所在的地方,因為那用紅繩係在木杆上寫著“新榮”兩個大字的布帛,實在太顯眼,想忽略過去,也是不容易。


    布帛之下,不過是間普普通通的小店,圍著的人也並不多,大都是稀稀疏疏的站在外麵,一點看不出備受推崇的老字號的模樣。不過,嚴霜還是走了進去,店裏頭支了幾個簡單的木架,擱了些小巧的木舟,嚴霜匆匆瞥了眼,又收迴了目光,那些都是被施了術法,縮小後的飛舟。


    小店的深處,一個背影靜靜的坐在那裏,她三兩步走上前去,正想開口,那人卻道:“沒想這麽晚,也有人來求通行符啊。”嚴霜連忙說明了自己的原因,那人沒在說話,椅子一動,便轉到她的麵前,嚴霜中才發現,原來他的椅子下是有鈷轆的。


    然後,她卻驚呆了,椅子上的這個幹瘦的中年男子,竟然是沒有雙腿的,他褲管都是空空蕩蕩,死氣沉沉貼在木頭椅子上。


    即使現在元汾大世界,處於炎熱的夏季,中年男子仍然裹著嚴嚴實實的布衣,而沒似外麵的年輕人那般穿起紗袍。他把一隻手,伸到嚴霜麵前。嚴霜感覺到他的眼睛銳利非常,不敢與他直視,隻及其自然的垂下頭,在自己乾坤袋中,翻找了兩下,取出在落陽城的散修坊市,買的那隻飛舟來。


    中年男人握住飛舟的前端,便從嚴霜手裏抽走了它,打量了打量,又從身後取出一個匣子來,輕輕打開,卻拿出了一隻尖頭錘。嚴霜有些緊張,不是要刻符文嗎,拿錘子出來做甚,不過她比沒有插嘴。


    趁著中年男子,拿著尖頭錘對小舟比劃的時候,嚴霜也抬眼悄悄看他。鬢邊幾縷幾不可見的白發,以及臉上細微的皺紋,都使他的臉色顯得異常灰敗,不過他冰冷又銳利的眼神,完全蓋過了這一點,這應該是個有故事的人,而不是純粹的工匠。


    中年男子一手提起尖頭錘,輕輕一啄,便在嚴霜飛舟的木身上,留下三個小小的孔洞。嚴霜瞧了瞧,元汾大世界除了特製的飛舟之外,其他飛舟都是在內部銘刻一些增加速度,或者其他作用的符文。所以,中年男子弄在外麵的三個淺淺的孔洞,對飛舟本身的功用,應該是無甚妨礙的。


    嚴霜這才放心下來,看著新榮施為。他又從後麵取從一個光禿禿的陶瓶和一隻紅色的軟筆,又把軟筆放到一旁,兩手一用力,陶瓶中的木塞,發才“噗”的一聲響,被拔了出來。


    一股奇異的香氣飄了過來,嚴霜吸了吸鼻子,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新榮又把軟筆伸入瓶中,使勁攪了攪,再拿出來時,就沾上一種金色的顏料,在三個孔洞上塗了又塗,直到把它們填滿,才罷了手。


    “再晾晾便可以用了,”他看著嚴霜道,“不能用‘輕風’之類的法術,水分消失的同時,藥效也會流失。”嚴霜點頭應了。


    他又道:“你這次運氣好,前幾個都隻用了普通的金沙,你這個可是流彩泥,可要好好珍惜才是。”嚴霜莫名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飛舟,不都是金色的顏料嗎,二者有什麽不同嗎?不過名字卻是不錯。


    流彩泥幹得很快,嚴霜便告別了那中年男子,召出飛舟向征兵殿飛去。新榮弄出的三個孔洞的確是管用,穿過防護罩時,隻微微一滯,便向裏麵飛去征兵殿的樓宇,已遙遙在望。


    嚴霜放眼一望,似乎沒幾個人還在此處,便直接操縱著飛舟,停在了征兵殿的平台之上。她才走出了船艙,看著周圍的寥寥幾人,突然發現,他們不論男女都穿著一式的衣服,這是已經換了裝嗎?


    她想著,便攔住了一個有些瑟縮的娃娃臉少女,直接問:“你們這身衣裳,是在哪裏領的?”


    娃娃臉少女疑惑的看她,道:“你也是征兵嗎?這軍服,就在殿裏領啊,那邊有人專門招唿……”


    嚴霜知道自己來得有些晚了,沒等那娃娃臉少女說完,便急急的道了謝,向殿裏奔去。


    娃娃臉少女卻皺起了眉:“這是哪家的姑娘,誤了時辰還這麽莽撞。”


    她身後另一個同樣打扮的少女連忙奉承她:“姑娘一片好心,那女子也不過是急著去向上官說道,好把這次的失誤糊弄過去罷了。”


    娃娃臉少女卻白了她一眼,道:“你怎麽淨為她說話,到底是誰的丫鬟,”她突然頓了一下,“哦不,輔軍呢。我現在可是征兵了。”


    大殿之中,已經被重新布置過了,那些華麗卻累贅的擺設,飄揚的布帛都被撤下了,隻留了一座線條簡單無一絲花紋的木台。


    一個老婦人坐在木台的後麵,她麵前放了一隻褐色的竹筒,裏麵放著一隻細細的竹簽,似乎還寫了些娟秀的黑字。


    嚴霜快步走了過去,她道:“我是嚴霜,剛剛從龍岩穴出來……”


    老婦人點頭:“我知道你,何叔已經交待過我,關於你的事,”她伸出枯瘦的手,隨意的便取出一隻竹簽來,“嗯?……可是有些麻煩。”她突然抬頭似乎有些疑惑的看了嚴霜一眼,然後又若無其事的把竹簽,丟到了一邊。


    老婦人蹲下身,在木台下找了半天,取出了兩件衣服並一隻繡著方方正正的“軍”字的乾坤袋,隨意的扔給了嚴霜。她道:“自己拿著吧,若丟了,可沒人給你找補。”突然她又想起什麽,扔給嚴霜一枚竹牌。


    “自己收著,新的征兵暫時住在這裏,時間到了自會有人來接,”她道,“你憑這此竹牌,在征兵殿後麵的宮室,隨便找一間空屋住下,好好休息,等到了戰場,你就知道現在的日子多麽好……”


    嚴霜謝過了她,才從大殿中出來,又想起木台上的那隻竹筒。那裏麵的竹簽應該是有數的,原本還以為自己便是來得晚了,沒想還有人在自己後麵。


    迴廊裏也沒什麽人,大概都在自己宮室裏休息,嚴霜打量著後殿的宮室,幾乎都被占滿了呢,隻好選了一間位置略偏僻的,這宮室的後麵還有個空蕩蕩的泥土池,大概是準備做花圃的,最後還是放棄了,現在那上麵不過生了些雜草,其實這裏也是不錯,隻是離前殿遠些。


    這個宮室不算小,卻隻在靠牆的地方,擺了一張窄窄的木床,顯得非常空曠,嚴霜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乾坤袋當中,也沒什麽可整理的,她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又把發下的衣裳拿了出來。


    就是極為簡單沒有一點花紋的長衣長褲,灰白相間。說實話,真是非常難看。嚴霜還在關節處,發現了一些堅硬的鱗甲,不過很有韌性,她把它們彎成了一個圓,仍然沒有折斷。


    嚴霜把這身衣裳換上,征兵殿的人,似乎都是穿這身衣裳行走。她又站起身來,想著去外麵走走。


    嚴霜站在迴廊上,閉眼聆聽,西方,似乎有些喧嘩之聲傳來,便直直的向那邊行去,喧嘩聲漸近。


    那是另一個寬闊的大殿,那裏鬧哄哄的,擠滿了人,嚴霜覺得,征兵殿的人大多都聚在這裏了,她發現大殿前立著一個巨大的石碑,上書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演武堂”。


    “你說這次張浩然能守住擂嗎?”雜亂的細語,也不知是從誰口中發出。


    “當然能,他可是從上一次戰場中活下來的人,據說憑戰功得了一枚丹藥後,修為突飛猛進,那實力也是成倍的漲呢。”一人迅速答道。


    “那可不一定,誰說戰場上迴來的人,就是最厲害的,”錐子臉修士道,“那個闖擂的人,他姐可是伺候仙朝上官的,據說仙朝資源都是隨便領的,他姐手中漏出一點,就夠他消受了,看他年紀輕輕,修為是不是比我們都高,都是托了那個姐姐的福了。”


    嚴霜聽得有些好奇,也抬眼向擂台一望,一個是一身黑衣,如鷹眼般銳利的中年男子,一個卻是黑發無須的少年,他們年紀相差雖大,但是修為卻是一樣的,築基中期。


    修為可不完全是靠天資和毅力決定的,資源也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嚴霜隱隱有些讚同,那人的姐姐去伺候上官,把得到的資源送給弟弟的說法。


    “不知他姐姐是怎樣的美人呢,”一個尖嘴修士道,“仙朝的上官眼光可是有名的高,尋常美人可不入他們眼。”


    人們對那少年的羨慕變為嫉妒,最後又變為憤恨,紛紛惡意的猜測道:“對啊,對啊,聽說黃家想把他們的二姑娘送給仙朝上官都被拒了。”


    “……那二姑娘不是被大姑娘要迴去了嗎?”


    “誰說的,那大姑娘不過是黃家繼承人之一,怎麽有資格向仙朝上官要人,是人家不要主動退迴來了,不過這位的姐姐倒是挺有本事的。”


    “話說,他姐姐到底伺候的是,男上官還是女上官呢。若是男的還好,他姐姐想必修為也不會太高,以後折個修為,生出個一兒半女來,也算是有了依靠。若伺候的女上官,那可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修士的五感都是相當靈敏的,嚴霜發現原本氣定神閑的少年,握緊的雙手有些顫抖,怕是已經聽見了這邊的議論了,畢竟他們談論時也沒有故意壓低自己的聲音。


    嚴霜有些不耐煩起來,聽這種無聊的猜測,毫無意義,她從人縫中,奮力向裏麵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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