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十娘娓娓道來,


    那天姬昌來了之後,赤翎誤以為對方是來踢館的,二人說不到幾句就開始擺下了台子,各自坐在桌上,以射覆來比試高低。


    所謂射覆,便是一人將隨意物品放置在盆器中,外人不可見,另一個人通過術數或者其他手段,來推測這是個什麽東西。


    二人相約桌前,一老一少彼此互坐,中間放著一個功德箱作為射覆之用。


    “老頭,你現在認輸還來得及。”


    “小友,未戰先怯那可是我們這一行的大忌啊,要不得,要不得。”


    姬昌捋須一笑,言語間沉穩大氣,儀態雍容。


    就這一份氣度,赤翎就極少在他人麵前見過,哪怕是貴族出身的殷夫人都有所不及,這是一種由內而外的自信,更是一種浸淫多年形成的膽魄。


    看來是此中高手,我需要謹慎對待。


    赤翎心裏暗暗警惕,可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正如姬昌說的那般,未戰先怯是他們這一行的大忌。


    推算之時,一旦心有掛礙,便有恐怖,不能達到心無旁騖的奇妙境界,容易被眼耳鼻舌身意所誤,色身香味觸法所擾,這是貓哥贈予秘籍裏麵開篇所備注的。


    既然放在開篇,那必然極其重要,赤翎銘記於心。


    再說了,他赤翎怎麽說也是方圓十裏有名的算命大師,又怎麽會被一個窮鄉僻壤的小老頭所影響,當即挺了挺腰板,重振雄豪氣,袖手一擺,對著姬昌說道。


    “來者是客,老頭,你先來吧。”


    “你倒是挺講道理,就是這稱唿沒啥道理。”


    姬昌也不惱,畢竟自己今天是來招攬賢才的,一個懂的術數的人,對兵法自然也一通百通,對未來大事,幫助尤大。


    他精通數算,自然知道戰前占卜一番,調兵遣將,運籌帷幄,意味著什麽?


    嗐,隻是可惜,那時候若是多走幾步,那該多好啊,湊合百步,也是好的。


    姬昌莫名感歎一聲,看著赤翎盯著自己,一副嚴陣以待的,心裏忽然想起一事,眼前此人可非常人,也不可大意。


    隨即站起身,從筆架上拿出一筆,在赤翎疑惑的目光下,圍著功德箱畫了個圈,而後意味深長的說道。


    “小友,我知你非常人,我們僅用凡間術數比試,這圈隻防君子,不防小人,我們開始吧。”


    “如此甚好,我們君子之間,理應如此,請吧。”


    赤翎表麵理直氣壯,心裏卻暗暗嘁了一聲,還隻防君子,自己剛剛用神識一探,結果處處碰了一鼻子灰。明明就是個凡人,也不知道這一圈有什麽法力,居然滲透不進去,跟個牢籠一樣。


    既然對方說了來者是客,姬昌也不客氣,自己就是一個來踢館的鄉下老頭,又不是什麽王侯將相,名門望族。


    “那老夫我就不客氣了。”


    姬昌從懷裏拿出一物,袖子拉長,將物品蓋住,然後放到功德箱裏麵。


    “小友,請吧。”


    赤翎理了理衣裳,低眼沉息,然後將桌上的龜殼握在手上,裏麵早已放了六枚銅錢,連晃六下,將裏麵的銅錢依次排開,然後在重複之前操作,連續六次。


    隆,隆,隆,隆,隆,隆。


    最後一次將銅錢排開,


    得雷山小過卦。


    變卦初爻,雷火豐。


    赤翎心裏默默背著口訣,震為雷為木,艮為山為止,位於朱雀即為光線與文明,應在父母便是柔軟之物……


    姬昌見赤翎如此,也不催促,旁邊的女童倒是體貼的端來一盞茶,對著姬昌嫣嫣一笑,姬昌微笑以對。


    “老頭,我想這東西應該是書籍文書一類。”


    赤翎心裏有數,緩緩說道。


    姬昌淺淺的嚐了一口茶,目露讚歎之色,對著赤翎說道。


    “小友,你有如此才學,不如隨我一同迴西岐如何?我們西岐最缺的就是你這種人才。”


    一語既出,薑知夏心裏咯噔一下,竟生出了一些擔憂心思,目光隱隱有些委屈的向赤翎望了過去。


    “那不成,我尚不知你身份,況且也不知你的斤兩。”


    “合理,那盡管來試”


    赤翎給了薑知夏一個放心的眼神,又示意她將箱裏的物品取出來,薑知夏心裏欣喜,快步走上前去,將物品取出。


    薑知夏忽然臉色一變,有些驚愕的望向身旁的老者,將手裏的物品呈現出來,裏麵赫然是一紙書信,上麵寫著“西伯侯親啟”五個大字。


    沒想到眼前之人居然是西伯侯姬昌。


    姬昌此舉無非是想看看眾人反應,如今他與大王帝辛勢如水火的信息早已被眾人所知,按道理來說,本不應該出現在人前。


    但如今舉兵在及,求賢若渴,聽聞陳塘關有一妙先生,通曉天機,百算百靈。


    姬昌自然起了招攬之心。


    出行前卜了一卦,水天需,利涉大川,往有功也,哪怕不能如夢以償,也有一二機緣。


    便喬裝打扮,來到此處,後來聽說那個妙先生原是喵先生,是一隻人立而起的貓,玄妙非常。


    “好了,接下來輪到我了。”


    看著眼前的紅衣小童偷偷摸摸的從懷裏拿出一物,又遮遮掩掩的放在功德箱裏麵,姬昌不由得感歎一聲,雖然此子舉止略顯猥瑣鬼祟,但是單以技巧論,確實不錯,自己的兒子中,也就隻有旦兒略勝一籌。


    “老頭,我放好了,你可以開始了。”


    “可是錢財?還是元寶,金的,足有二兩重,小友你挺有錢啊。”


    姬昌不由得有些矚目,這孩子小小年紀出手就是金元寶,看來要招攬此人要出點血才行。


    赤翎有些膛目結舌,這卦都不用算的?直接張口就來?說他猜的吧,份量質地是一個都沒錯。


    “這……你怕不是偷偷用了其他手段吧,有些非君子所為了啊。”


    “嗐,此言差矣,老夫當年犯了過錯,在牢裏無所事事,排了七年的卦象,自然牢記於心,也就比別人快了一點,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姬昌擺了擺手,連稱雕蟲小技不足掛齒,要不是看他言語鑿鑿,又年紀老邁,赤翎都要懷疑這老頭是不是因為測的太準,得罪了貴人,以至於別人惱羞成怒,才把他關了起來。


    赤翎心裏暗暗想到,若是單純技藝比拚,自己肯定不是對手,這老頭著實厲害,看來隻能動用一些桌外的手段了。


    “你我勢均力敵,半斤八兩,我們一局定勝負如何?隻要你猜對了,就算你贏。”


    “哦?當真?”


    “自然!”


    姬昌嘴角勾出一抹微笑,連忙撫須掩飾,但還是忍不住的眉毛彎彎,滿臉皺紋褶起。


    看的薑知夏心裏七上八下的,畢竟剛剛赤翎還要卜算一下,而姬老爺爺則是張口就來,孰強孰弱一目了然,也不知道赤翎是不是有什麽壓箱底的絕活。


    隻見赤翎忽然一手伸出,掌心虛握,對著眼前這個老頭嘿嘿說道,更是擠眉弄眼的,一副你要輸了的表情。


    這是貓哥送的那本書籍裏麵最後的一招,據說在普通人麵前,未嚐一敗。


    “老頭,如果你猜出來我手中何物,我就隨你去。”


    姬昌麵露沉思,看著赤翎擠眉弄眼的,心裏便起了三分警惕,畢竟自己都有畫地為牢的絕活,說不定眼前這混小子也藏著一手。


    姬昌心易一動,答案自然浮現在心頭。


    奇怪……也並無異處啊。


    “此物乃是……綠豆,共有六十八顆!”


    赤翎心裏一慌,不曾想這糟老頭子居然如此神算,好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居然能讓我用出最後這壓箱底的一招,這老頭不弱,敗在這一招之下,足以自傲了。


    “錯!大錯特錯!”


    “不可能!”


    pia!


    一聲拍桌聲響起,


    姬昌直接站了起來,目光死死的盯著眼前小童的手掌,他對自己的技術深有感受,多次試驗屢試不爽。


    赤翎雙手用力一握,而後又慢慢鬆開,掌心處並無綠豆,而是一堆綠色的豆粉。


    “這那裏是綠豆,看清楚這是豆粉!”


    赤翎義正言辭的說著,聲音之大震耳欲聾,那姬昌有那麽一瞬間的神情呆滯,瞪大眼睛滿臉的不敢相信,隻聽得咚的一聲,姬昌兩眼無神的坐了下去!嘴裏喃喃道


    “還能這樣?還能這樣,還能這樣。還能這樣!”


    嘶……


    一旁的薑知夏倒吸一口冷氣,想不出來赤翎這人看著眉清目秀的,花花腸子這麽多,居然當眾來騙這個老人家???


    過分!


    不過還挺有意思的。


    ……


    “哈哈哈,那西伯侯估計也沒想到赤翎的鬼點子這麽多,當時的表情哦。”


    殷十娘捂著嘴嘎嘎直笑,那模樣也逗的楊嬋忍不住一同笑了起來,不曾想赤翎還有這本事,實在是有些不大正經,連老人家都騙。


    “不過西伯侯算的也是準的,那時候蹲在一旁的妙蛙種子直接從後院裏麵摘了一盤靈果迴來,宴請西伯侯,就為了求一卦,看看你啥時候迴來。”


    殷十娘看著楊嬋,這半年來,她也是被妙蛙種子那種日複一日,不曾停歇的真誠所感動。


    還特地吩咐下去,每次開行宮大門的時候,走的慢一些,給這個小可愛讓路。


    楊嬋聽到此處,頗有些感動,最開始的陪伴就是妙蛙種子,雖然實力不足,但也是很快的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在背後默默付出。


    如今已經進化成妙蛙草了,楊嬋也是開心得很,心裏也是暗下決定,以後不管去哪裏都要把它帶上。


    之前是因為自己實力不足,做的又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害怕他們有個閃失。


    如今自己也算學有所成,第一件事便是迴來接他們,以後自己去哪裏,他們就要跟我到哪裏。


    聽群裏的武藏說,在他們的世界裏麵,有個小鬼頭就從不幹涉夥伴的自由,經常放生它們,讓他們自生自滅。


    哼!我的夥伴隻能跟在我身邊,誰都不許拆散。


    “夜已深了,舟車勞頓,快迴去歇息吧。”


    “那我就先迴去了殷夫人。”


    楊嬋告辭了一聲後,剛想把大門打開,就看到門口趴著三道身影,皆作附耳偷聽狀。


    嗯?楊嬋忽然用力將門打開,隻聽得一聲碰撞聲,湯姆貓與赤翎嚇了一個措手不及,一人一貓一個踉蹌,都是一個臉朝地的姿勢,直接從門外摔了進來。


    “喵嗚~”


    “妙蛙妙蛙。”


    “哈哈哈,主人好巧呀,今天的月亮真圓。”


    湯姆貓捂著眼睛自顧自的喵了一聲,企圖通過賣萌來蒙混過關。


    妙蛙草則是乖巧的叫了一聲,然後走到楊嬋的腳邊,用臉頰溫柔的蹭了蹭。


    至於赤翎撓了撓腦袋,抬頭望天,說著些摸不著頭腦的話。


    “你們這還學會偷聽了?走走走,迴去迴去,也不嫌丟人。”


    楊嬋有些歉意的看了殷十娘一眼,然後轉頭看著眼前的三小隻,心裏也是開心的緊,但還是趕緊催促的趕了出去。


    畢竟這裏可是別人的廂房,實在是太失禮了。


    走出房門後,楊嬋左手邊牽著湯姆,右手邊握著赤翎,妙蛙草有些興奮的趴在楊嬋的肩膀上,一開始還有些擔心自己太重,但是在主人單手將它拎起來之後它就斷了這個想法,心安理得的趴了上去。


    清泉水一般的月光從屋頂傾瀉下來,滲入到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像是下過一場細雨,哪怕穿著鞋子踩上去,都能感覺到腳底的溫涼。


    “我們過兩天就要去朝歌了,那是個大城市,我們可能要呆上幾年。”


    楊嬋朱唇輕啟,邊走邊說,湯姆一臉的無所謂,畢竟不管去到哪裏,它早已把生存技能點滿,無論何時何地,都能生活。


    而赤翎則是拿出一個小算盤出來,這段時間他賺了不少,小手指叮叮當當的撥弄了幾下,時不時撓一下自己的龍角。


    聰慧如他雖然精通九九乘法,但是涉及房屋地產這種大數,他還是有些摸不太清。


    算了,到時候再看吧,希望朝歌的地皮不要太貴。


    妙蛙草趴在肩頭,它什麽也不想,隻要能靜靜的待在主人身邊,讓它做什麽都行。


    一行人走在小路上,楊嬋忽然有些感慨,以前總覺得,未來還有很漫長很漫長的路途,都要一個人走完。都要靠自己,憑借自己的能力去完成,而不是依靠誰。


    如今迴過頭來想想,自己心裏其實一直習慣性的去依賴他人,有二哥在,有師父在,有湯姆他們在,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就和很多人建立了很深的羈絆。


    未來很漫長很漫長,自己一個人怕是走不完了,隻能勉強靠下長輩,靠下小夥伴這個樣子。


    楊嬋看了看身旁的三小隻,心裏得意的很,想來很多人怕都沒有自己這麽有福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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