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子莊神情冷淡地迴過頭,阡陌這才發現,幾日不見他臉上的肉又消下去了,而且神色憔悴,也不知道這人到底又經曆了什麽。


    阡陌指了指一桌特製的晚飯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我救了你,你還不高興……但是這桌菜是我特意為你做的,還將軟甘藤剝成了條狀,勉強算是一碗麵了。我記得上次你說你是九月初九生的,按照江南的習俗,生辰都是要吃麵的嘛!所以……那個……生辰快樂。”


    子莊愣在原地。


    他看著麵前這一桌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藥材版盛宴——有青白色的“麵條”,和看上去很像是家常小炒的一盤盤藥材,過了好一會才挪動腳步,走到餐桌前。


    阡陌拿不準子莊的心思,見他這副不知道到底高不高興的模樣又飛快補充道:“上次你不是說想吃魚?我還真在河裏找到了一條靈魚,吃了好幾個月的藥材,今天終於可以換個花樣了。”


    子莊看向她,唿吸急促,不像是感動,倒像是在進行什麽十分激烈的鬥爭似的。


    “是你逼我的。”


    不等阡陌反應過來這句話中的意思,子莊突然停止了掙紮,伸出手臂用力將阡陌抱進了自己的懷中。


    “是你逼我的。”


    他喃喃重複道,雙臂用力將阡陌勒緊,就像恨不得將她折斷在自己懷裏似的。


    “你……你幹什麽!放手啊!我快被你勒……死了!”阡陌被他勒得喘不過氣,恐懼地伸手推開他,卻發現子莊手上地力道原來那麽大,大到她無法抗衡。


    正在她以為子莊獸性大發要活活把她勒死的時候,子莊突然放開了手,臉上綻放出一個純情無比的笑容。


    “我已經有十四年沒有過過生日了,謝謝你。”


    原來是太感動了啊……阡陌鬆了口氣,突然想到了什麽,又奇怪道:“十四年?難道你兩歲就記事了?”


    子莊愣了一會,苦笑道:“……我之前就同你說過了,我真的已經二十七了。”


    阡陌還是不大相信,子莊的模樣看起來最多不會超過二十歲,甚至連二十歲都嫌多了。自己的長兄也快二十七了,他那樣成熟穩重的才是標準的這個年齡已經有的樣子,而子莊……阡陌打量了他一番,真的長得很可愛啊,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酒鬼老頭會說他滿身汙濁。


    “算了,不管你到底幾歲,吃飯吧。”


    子莊點點頭,兩人倒是坐在一起用了自從子莊說她“多管閑事”之後的第一餐一起吃的飯。飯桌上的氣氛十分正常,正常到就好像不管是兩人之前的冷戰還是今日子莊失態的擁抱都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飯後阡陌照常練了一會劍,然後趁著子莊閉目休息的功夫,溜出去洗澡了。


    在她走後,子莊突然睜開了眼睛,麵上露出一絲掙紮之色。


    阡陌將劍放在一邊,脫掉身上已經有些褪色地衣裙。這次來湘楚她隻帶了兩身衣服,又經曆了墜崖、落水等一幕幕,這小半年裏抵著這幾件衣服穿,倒還真將新衣穿舊了。


    百草穀中季節變換不如外部明顯,九月的天氣也還算不上涼,阡陌試了試水,慢慢將自己沒入小溪之中。


    在離溪邊十餘丈外的地方,一個人影站在樹蔭之下,他癡癡望著遠處那個模糊不清的影子,扶住樹幹的手用力嵌進了樹皮之中。他在那裏站了許久,直到溪水中的身影重新浮出水麵,才不舍地收迴目光,隱藏住眼底那份深切的渴望。


    阡陌將身上的髒衣服浣洗幹淨,晾曬在草叢中搭起的簡易晾衣杆之上,然後收拾東西迴了洞穴。


    她迴去的時候子莊仍然靠在山洞裏麵閉目養神,聽到動靜睜開眼對她笑了笑,給她讓了個地方。


    兩人在山洞裏生了一把火,像從前那樣隨意聊了幾句,等到阡陌頭發差不多擦幹的時候,便迴了自己的那塊地方麵休息。


    到夜深人靜之時,躺在山洞外輾轉難眠的子莊突然又睜開了眼睛,目中閃過一絲血紅。他走到山洞最裏麵屬於阡陌的那片地方,蹲在她身前,手指劃過她的睫毛,劃過她的臉頰,劃過她的嘴唇,劃過她寧靜的睡顏,然後神色一狠,突然從腰間抽出了一柄軟劍,將劍尖對準了阡陌的脖子。


    “殺了她。”


    他的心中有個聲音在叫囂。


    “不能讓一個女人影響了你的心誌,殺了她,隻要劍尖再往前送一寸,便能取了她的命。”


    他看著麵前這張幾近完美的臉龐,卻掙紮著將劍往迴縮了一寸。


    “不,我不想殺她……”


    他想起今夜暴露在月光下的美好身影,看著眼前毫無警覺性的柔弱身軀,握緊了拳頭。


    他收迴了劍,半跪在地上,虔誠地打量著這張近在咫尺的睡顏,然後伸出手,將食指和大拇指掐在了阡陌纖細的脖子上。


    “我真想殺了你。”


    子莊輕聲呢喃,可是最終卻還是收迴了手,俯下身在她麵頰上烙下一個唇印。


    “可是還是舍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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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因為心係楚懷墨的安危和怕阡明佑焦急,阡陌真想在這個山穀裏長長久久地待下去,沒有煩惱、沒有壓力、沒有仇恨,什麽都不用想。


    阡陌拿著一枚蛇誕果在白岐大蛇眼前晃了晃,大蛇嗷地一聲張嘴銜住了這枚果子,然後又“噗”地一聲將它吐到老遠,吐完又嗷嗷叫了兩聲,顯然是已經喜歡上了這種活動。


    “你還真是敗家。”阡陌摸了摸白岐大蛇的腦袋,顯然對它這種奢侈的娛樂方式感到十分肉疼。


    好好地一枚蛇誕果,這麽“噗”地一下,就浪費掉了。


    “你一個人在這山穀裏待了那麽長時間,肯定很無聊吧?沒有人跟你講話,也沒有人陪你玩。”


    白岐大蛇又叫喚了兩聲,然後用腦袋拱了拱阡陌的脖子,活像一隻正在討好主人的寵物狗。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在陪你玩啊。可是你也要好好修煉啊,隻有你化身成龍了,我們才能離開這裏啊。”


    這段時間她已經從老頭那裏聽說了,白岐大蛇化龍的時候可以撕裂空間,自然也能撕裂百草穀的結界。到時候她就能提前出穀,老頭也會帶著白岐大蛇迴到“他們的世界”。


    可是白岐大蛇聽到這句話卻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它嗷嗚嗚地叫了幾聲,突然又將腦袋沉入潭底,然後冒出頭來,噴了阡陌一身的潭水。


    阡陌無語地看了白岐大蛇一眼,隻見那貨高興地甩了甩尾巴,然後又對著阡陌唿了口氣,蒸幹了她的衣服和一身的水漬。


    “神經病……”阡陌白了它一眼,看著白岐大蛇興奮不已的模樣,舉起劍退到了綺羅花海中。“看清楚了啊,今天給你演示的是太極劍法,看完快點去閉關,沒見過比你還懶的蛇了。”


    白岐大蛇不高興地叫了兩聲,隨即又沉迷在阡陌的劍法演練中,身上泛起淡淡的金光。


    “喲,又來喂小白了。”


    蒼老的調笑聲響起,幹瘦老頭抱著一個酒葫蘆,又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


    按照這老頭的說法,小白和普通的蛇不一樣,它不吃蛇誕果,也不愛吃動物,偏偏隻愛吃劍意。而且若是有人天天在它麵前演練不同的劍法,還能加快它修煉成龍的速度。


    阡陌第一次嚐試著在它麵前施展清風十二劍中的風卷殘雲之時,小白就興奮地嗷嗷叫了起來,身上金光大盛,過幾天阡陌再去看它的時候,便發現小白身上地金色鱗片已經竄到了整個身體的七分之一。


    為了加快小白的修煉進程,也為了自己能早些出穀,阡陌便每隔三五天就會來水潭邊演練一套劍法。


    但也並不是每一次都能收到這麽好的效果,比如阡陌演練“落櫻繽紛”和“九曲凡星”的時候,就被小白十分不快地噴了一身水,噴完還不給她烘幹,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可是像清風十二劍這種劍法小白卻看得很仔細,而且每演練一次,都能收到十分顯著的效果。隻可惜清風十二劍阡陌自己也隻會兩招半,在把乘風破浪換著花樣演練了三次之後,小白又不高興了。阡陌隻好又臨時將乘風破浪換成了最簡單的梅花劍法,小白卻也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它挑選劍法的依據到底是什麽。


    阡陌看到老頭,點頭向他問了個好,剛準備說什麽,卻見老頭突然一臉嚴肅地在她身前的空氣中扯了一把。


    “你這幾天做了什麽?”


    “……啊?”阡陌有些懵懂,不知道老頭這個問題是何用意。


    老頭想了想,又皺著眉頭道:“這根線又是怎麽迴事,上次我見你時都還沒有的啊。”


    “什麽?”阡陌呆呆道。


    老頭見扯不動線,又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道:“不是老夫說你,你這丫頭身上桃花實在太多,極其容易招惹禍事。”他打量了阡陌一眼,又歎了口氣,“長成這樣,也不能怪你。隻是其他幾根倒還無所謂,可今日老夫見你身上多了一條線,線身一邊烏黑,長久下來恐怕不僅會牽連禍事,甚至連你的姻緣和功德都會受影響……丫頭,你招惹的都是些什麽人?”


    阡陌迷糊地望著老頭,想了半天都不明白他這亂七八糟的一段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你在說什麽?”


    什麽姻緣線?她身上哪有什麽線?還好幾根?還有什麽姻緣線牽扯禍事……這是什麽說法啊,完全聽不懂啊!


    老頭見阡陌一臉茫然的樣子,也是無奈地歎了口氣。“算了,命由天定,況且你本身就……算了算了,就當老夫沒說。”


    “您到底在說什麽啊?”阡陌又問了一遍。


    老頭搖搖頭,可是這時,一直在旁邊聽著他們談話的白岐大蛇卻拱了拱老頭,嗷嗷叫了兩聲,似是在說些什麽。


    “你說讓我帶她一起走?”老頭連忙擺手,“不成不成,她一個普通人怎麽能去我們那,一旦去了,那就是另一本書了……啊呸,我是說個人命由天定,我們不能強行改變。”


    白岐大蛇又嗷嗷叫了兩聲,隻不過這次的聲音裏有些急促,還有些不快。老頭依舊擺手不肯答應,一人一蛇僵持不下,然後隻聽白岐大蛇憤怒地張開血盆大口“吼——!”地一聲正對著老頭的耳朵喊了一嗓子。


    ……


    ……


    “反了你,居然敢對著我叫喚!”


    “吼——!”白岐大蛇又吼了一聲,然後趁著老頭發火之前猛地將腦袋紮進水潭裏,又抬起頭,對著老頭所在的地方“噗”地一噴,將他淋成了落湯雞。


    以旁觀者的身份見證這一情景還是很引人發笑的,阡陌第一次看到白岐大蛇噴別人,倒是覺得有趣得很。


    “怪不得小白這麽喜歡玩這個,隻站在旁邊看的話,倒是真的很好玩啊……”


    老頭被白岐大蛇折騰了半天,卻仍舊沒有鬆口,最後小白發了一頓脾氣,奄奄地把自己淹到水潭底下去修煉了。


    夜裏,阡陌照例洗完澡晾完了衣服,圍在火堆邊烘頭發。白岐大蛇和老頭的事情,阡陌挑了一部分能說的告訴了子莊,對於老頭對子莊的那段評價她卻沒有多嘴。再說,兩人在這山穀裏相依為命了好幾個月,不管子莊在山穀外麵是個什麽樣的人,至少這幾個月裏他從未害過自己,這就行了。


    “可是還是好想出去啊……”阡陌喃喃道。


    子莊伸出手接收著麵前溫暖的火光,不動聲色地往阡陌身邊靠了靠,笑著問道:“你不是說等白岐大蛇成功化龍就能出去了?想來也要不了多久了吧。”


    “老神仙說還要兩三個月。”阡陌有些遺憾,搓了搓自己的濕頭發。


    嗅著少女沐浴之後身上的清新氣味,子莊差點又控製不住自己,他盯著阡陌未被衣衫遮蓋住的纖細的脖子和雪白的手腕,喉結動了動。


    “兩三個月而已,已經很快了。”他看著阡陌扔有些失望的神情,不由又問道。“你那麽著急出去可是有什麽事要做?”


    “也不是……”阡陌小心嘀咕了兩句,鬆開了自己的一頭長發,轉頭望向山洞外的那輪皓月。“我就是……很想見我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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