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一個青衣小書童正在焦急地轉來轉去。


    遠遠地見到這個白衣縹緲的女子,他眼前一亮,趕緊拱手向前道:


    “敢問閣下可是‘姑射真人’?”


    乍一聽到這稱唿,就讓她想起了已經快要遺忘的某個人,但她急著啟程,腳步不停:“人類,別擋道。”


    那小童趕緊追在後麵大喊:“慢著仙子!我家主人受病垂危,臨終前想見您一麵,請您……”


    受病垂危?


    “你說的是五條燼?”


    “正是,正是!”他大喜過望,豈料她仍然沒有迴頭:


    “人類的生死與我無關。”


    “但是我家主人有重要的東西要給您,請您賞賞臉吧!”


    她止住了就要把這煩人的小童殺死的念頭,想起腦海中那個翩翩少年郎,輕歎一聲,還是去了。


    ……


    京外,茅草畔。


    當她進入這個破敗不堪的草屋,甚至隻能說是一個臨時搭建起來的草棚子,就聽到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十年不見,昔日的白發少年成了這副倉皇模樣:白皙的臉上長著深紅色斑,脖子至四肢都長滿了紅疹疥癬,不得不以絹布掩麵。


    “露子……我終於見到你了……”


    她並不關心他這樣狼狽的病態,開門見山道:“你叫我來何事?”


    五條燼撐著席子艱難地坐起來,說道:“我……最後想和你說說話。”


    他又悶聲咳了幾聲,虛弱地問:“露子,我十年前給你的千紙鶴,你收到了我的訊息嗎?”


    訊息?


    她沉默了會。


    他送的千紙鶴早被宿儺撕成碎片了,她又不忍心斥責他,也就睜一眼閉一眼過去了。


    “十年前我進京趕考,不幸落第,家財揮霍一空,如今落到窮困潦倒的麵目。”他輕歎一聲。


    露子疑惑地問:“我觀你資質異稟,為何會不敵那些庸人?”


    五條燼苦笑一聲:“最後一次考試,我沒有去。”


    “……”她有些聽不懂了。


    為什麽有人可以輕易放棄唾手可得的功利和名譽?


    “我思考再三,還是放棄了。”他輕歎道:“人嘛,多少還是想為自己拚一把。”


    露子明白他的意思了。


    “所以,你轉頭還是去當咒術師了?”


    他點了點頭,緩緩敘述著自己的經曆:“那之後我就叩響禪院和加茂的大門,本以為我刻苦磨礪的實力可以得到上層的青眼,就此飛黃騰達……”


    “沒想到,那些迂腐牙酸的長老看不慣我這桀驁不馴的性情,擔心我會威脅到他們的地位,屢屢給我使絆子。”


    “一怒之下,我就離開了京都,開始了流浪生活。可是,卻在戰場逃迴的難民身上感染了‘天花’,錢財散盡尋訪僧侶神官給我祈禱作法,但收效甚微。”


    露子看他的臉上死氣沉沉,蒼藍的眼裏卻依然生機勃勃。


    “生病應該找醫生,真愚昧。”她斂眸道,多了幾分譏諷味道。


    五條燼直直盯著她,嘴唇動了動:“之所以這麽做,大概還是確信高高在上的神明沒有拋棄祂的信徒吧。”


    “……”


    她移開冰涼的視線,內心某處似乎被他的生機灼傷了。


    “你……為什麽這麽執著當咒術師?”露子撇過頭,淡淡說道:“凡人命短,你不珍惜,為什麽還要跳進火坑?”


    五條燼先是長歎一聲,然後捂著臉笑了起來:“這話說的……還真像你的風格。”


    “嘛,這可是我的夢想啊,什麽都換不來的——”


    “夢想?”她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名詞,迷惑地問他:“夢想,那又是什麽?”


    “夢想,就是為自己而活。”


    “為自己……而活?”她咀嚼著這句話,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破殼而出。


    “我的夢想,就是當一名鋤強扶弱,扶危濟困的咒術師!幫人們打跑咒靈和妖怪,然後威震天下,入幕天皇……”


    白毛男子撐著病痛手舞足蹈地比劃,往前的少年意氣(中二病)仿佛又激發了起來。


    露子還是不明白:“幫助別人……這也算是為自己而活嗎?”


    “那不一樣哦。”他說道:“哪怕是同一件事情,‘強迫去做’和‘自己想要做’的心態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睜大著眼睛,心髒又猛烈跳動了起來。


    他接著說道:“咳咳……其實,我在幫助那些人的時候,同樣會收到他們的饋贈和感謝,我覺得這樣就是我存在的價值——”


    五條燼湊過來,直直看著她:“露子,你自己的夢想是什麽呢?”


    她後退了幾步,胸口一陣悶痛。


    “我……我不知道。”


    “我可以為了自己去做什麽……我隻想和宿儺永遠在一起……”


    五條燼的眼眸黯淡了下來。


    啊,難怪,原來早有人搶先一步了。


    “露子,你還沒有認清楚人類和這個世界吧,就像你現在的感情,依然不完整。”


    “不,不是的。”她捂著心髒,帶著些許痛苦說道:“已經有人教過我愛是什麽了,我明白的,我才是正確的……”


    “露子。”


    他又拿著一捧風信子遞了過來。


    “小愛和大愛是不一樣的。”


    “……”


    露子愣愣地抱著花,腦袋一片空白。


    “……什麽?”


    他揭下絹布,露出了那一張布滿膿包紅疹的可怖的臉。


    “露子,能不能把你的愛,多分一些給別人呢?”


    “一點就好,就一點點……”


    那是一個很冰冷的擁抱。


    她奇異地沒有推開他。


    “為自己而活吧,露子。”


    “我想再讓你看看這個殘酷又美麗的世界。”


    “……”


    蒼藍色的眼睛就那樣永遠地闔上了。屋外傳來書童輕輕的啜泣聲。


    凡人的十年有多久?


    又有多少個十年可以為夢想去揮霍?


    她不明白,卻感受到了。


    他的祈願,自私又純澈,跟他不同於宿儺對她的愛一樣。


    ……


    三天後


    這個三十歲的白毛男人看著一身完好無損的身體陷入困惑。


    耳邊傳來小童驚喜的聲音:“主人,主人,你快看!”


    他來到草堂前,那個破破爛爛的茅屋裏——


    塞滿了燦燦的黃金。


    立在遠處簷下的女子,撐著紅色油紙傘,靜靜地看了一眼,便離開了這裏。


    後記:三年後,五條燼拿著神女給的資本,創立了五條家,這個迅速崛起的後起之秀,用金錢和實力一路碾壓,在短短五年內就在強者割據的京城成為了新禦三家之一。


    可是他的腦海忘卻了所有,關於那個神女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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