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堯川自延古海迴到仙界之後,看到縈灼的第一眼,她依舊是他離開時的狀態。在這偌大的仙界中,她的眼裏隻有懷中的星迴,心裏隻有兩界之隔的司少珩。


    他卻出乎意料地輕鬆,信步走入有些冷清蕭索的寢宮,來到了縈灼的身邊。


    “縈灼,我迴來了。”


    “事情辦得比較順利,要比預想的時間短。”


    “嗯。”縈灼應了一聲,顯然對他的話題沒有什麽興趣。


    堯川索性坐了下來,拂了拂衣上沾染的灰塵,又對她講到:“你可知這趟下凡,我遇見誰了。”


    縈灼搖了搖頭,依舊沒有任何興趣的樣子。


    “司少珩。”堯川拿起手邊玉桌上的茶飲下,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像是點茶般隨意。


    這個名字像是一道咒語奔向縈灼的心海,她猛然抬頭,緊緊地看著堯川的雙眼,生怕漏掉他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個字。


    “你難得對我說的話感興趣。”堯川笑了笑,這笑容卻讓縈灼覺得脊背發涼。


    “莫怕。”堯川又站了起來,走到縈灼身後撫著她的雙肩。“這有一個好消息。”


    他低下頭對她耳語道:“明日,我便帶你去見他。”


    明顯地感覺到縈灼的雙肩忽然開始輕輕顫抖,她想開口說些什麽,卻猶疑了一下,將想說的話吞了迴去。


    “我知道你想問是否當真。”堯川挽起一縷垂在她臉頰旁的發絲,繼續道:“我是不會騙你的。”


    “這幾日我想了好久,既然留在我的身邊,也終日見不到你的笑臉。這樣的強留,又有什麽意義。”


    “縈灼,我想讓你開心。”


    堯川忽然將她緊緊摟住,閉上雙目,在她的耳旁留下了一個淺吻。


    “……”縈灼垂下雙眸,道:“謝謝。”


    謝謝。


    這兩個字是從他們相識以來,她對他說的最為真誠的一句話。


    真是……諷刺。


    “好好休息。”堯川轉身,在枕旁點燃一方香爐,絲絲醉人的香氣從爐縫中流淌出來,使人聞之怡然。


    “明日,你便會獲得真正的自由了。”


    “謝謝……”


    不出一炷香的時間,縈灼便聞香而息,這次她睡的很穩很沉。


    已經好久都沒有進入如此沉穩的夢鄉,想到明日便能與阿珩相聚,心中的喜悅之情便難以收斂。


    好長好長的夢境,像是夢盡了一生。


    她本以為明日過後便是奢望成真的開始,殊不知醒來後跌入的竟是另一個噩夢的深淵。


    掐算好時辰,堯川探了探縈灼均勻的鼻息,確定她已熟睡,便站起身來熄滅了殿中燈火,隻留那一方明明滅滅的香爐繚繞著煙霧。


    這是掩魘香,歸為毒藥。


    香霧不停,中毒之人便不會醒來。而當香霧散去,醒來的人將會把半生經曆皆當做昨夜的一場夢境。混混沌沌,真真假假,無從辨識。


    縈灼,你太天真。


    我怎會將你給司少珩拱手相讓?明日過後,我要你忘卻前塵,一心一意地同我在這天界生活。


    待我得到五界帝醞,天下皆我,會是何等的逍遙快意?


    人界第二日的亥時將要到了,堯川起身,將縈灼枕邊的星迴放入自己的懷中,準備赴約。


    “你知道麽。”堯川看了看懷中熟睡的嬰兒,繼續說道:“本尊現在便想將你捏得粉碎。”


    “不過你是本尊的籌碼,本尊怎麽可能現在就舍得你死。”


    這夜下了極大的雪,本就處於西極的延古海一帶變得更加寒冷難耐,處於表層的海水一夜之間便凝結成冰,覆上了厚厚的白雪,在月色下發出熒熒的光芒。


    司少珩已經等候許久,夜色錦袍同海上的一片素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和落雪一同緩緩而降的堯川,嘴角正上揚的微笑要比結冰的海水更為冷冽。


    沒有縈灼,隻有他懷中抱著、嘴唇已經凍的發紫的嬰孩。


    這個孩子……!


    司少珩即刻感受到了從那個孩子身上流淌出仙魔交織的氣息。


    難道……


    不用難道了。


    看著堯川的那副神情一切便都已明曉。


    這是他的孩子,他和縈灼的孩子。是那個唯一的夜晚,命運賜給他們的禮物。


    他竟然到現在才知曉這件事情。縈灼,你是怎樣一個人帶著這個孩子度過了這樣漫長時光?


    對不起……我總是顧慮太多,才會釀成這樣的結果。


    “哈哈哈。”充斥著得意和憤怒的笑聲打破了司少珩的思緒,堯川看著他,將懷中的星迴單手托起,繼續說道:“聰明如你,想必我也不用對這個東西做過多的解釋。”


    “你看,我是個多麽守信的人。”


    “你想見的人,本尊已經給你帶來了。想必這個人要比縈灼的出現更加令你驚喜吧?”


    “多說無益,放下孩子。”


    “打。”


    司少珩的周身忽然開始繚繞著如夜色綢幕般的霧氣,在夜空裏化成一道又一道的潑墨。他的眼瞳迅速擴散,彌漫出幾縷血色的光。


    滿滿的殺氣。


    若是單論修為,二人雖居同一高位,但堯川的實力遠不及司少珩。司少珩雖然平日裏極其低調,但對於每時的修煉卻毫無鬆懈,周遊六界的習慣和天資過人的頭腦令他攢得一身他人無法逾越的本事。對付堯川這樣心術不正的上仙還是綽綽有餘的。


    但堯川看著麵前這樣魔氣四溢欲要大開殺氣的司少珩,心中並沒有半絲抵觸的想法,而是更加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沒錯,這正是他想要的狀態。


    司少珩,今日你必敗無疑。


    你敗了,魔界的一切就先歸我所有吧。


    “先別急。”


    堯川悠閑地理了理被雪風吹亂的衣襟,又將目光落在左手托著的嬰孩身上。


    “司少珩,現在隻要我微微動手,你的兒子便會頃刻間化為碎片。”


    “不僅他的肉身。他的三魂七魄、他的元神、他的一切將會化作一抹塵土。”


    “輪迴都入不了。”


    “你也不想這樣的吧?”


    司少珩忽然明白了堯川此次赴約的真正意圖。他想用自己的唯一的骨血要挾自己,從而得到魔界的一切——包括他想得到的魔界帝醞。


    而以他的心性,絕不會容許他和縈灼的孩子再留在這個世上。怎樣,他都會像他口中說的那樣,將他化為塵土,永遠都不能再入輪迴。


    縈灼,這個孩子,應該名叫星迴吧?那時你同我說過的名字。


    再一次的對不起。這次我又失算了。看來,再也沒有辦法陪在你的身邊。


    因為如果隻能選擇一個,會被化作微塵的人是我,也不會是我們的孩子。


    “堯川。”司少珩漸漸恢複迴常態。“你這樣的人,注定萬事皆敗。”


    未等堯川的睫毛再一次地抬起,司少珩已經瞬移到了他的身邊,將周身所有的力量皆注入到星迴的體內,包括魔界的帝醞之氣。


    魔族的人向來生性多疑,從不會把如此重要的東西寄托在任何可以離開周身的物品之上,他們相信,隻有時刻跟隨自己身體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魔界的每一位尊主,皆將自己的身體作為帝醞之氣的宿體,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以自己的修為和帝醞之氣作為源頭,司少珩迅速地在星迴身上結下一道百傷不侵和隱沒所有氣息的結印,如此,任憑他堯川再有本事,也傷不到他分毫。


    要在瞬間做完這些事難度已經是極大,結印結束,司少珩便感覺到胸口一震。


    耳旁有放佛要將天地震垮的爆裂之聲,身體的每一寸都像是被撕成碎片一般,疼痛都來不及感受。


    是堯川對自己致命的一擊。沒有修為和帝醞的支撐,這副身軀脆弱的如同凡人一般,魂飛魄散、脫離輪迴已是必然。


    早便想到的事情而已。


    隻是……現在還不能結束。


    最後一點力量,將星迴送離這個是非之地。孩子,我將你身上所有的力量都已隱去,在這美好的塵世中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凡人,便是最大的快樂。


    看到星迴消失在堯川的手掌之上,司少珩終於安下心來。


    這一生,便在這裏停止了吧。


    還有好多的事情都沒有去做。


    縈灼……


    對不起,來世,竟也無法許給你。


    眼前的雪景漸漸模糊,天上的星辰似要墜落。


    過往的一幕又一幕,就在這一瞬間,全部浮現。


    風暖春將暮,星迴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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