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太太卻是從早起就板著臉,額間還包著淡黃的棉布,懨懨地坐在羅漢床上。


    其實她的傷口早已經閉合了。那天看著撞得厲害,摸了一手紅,但隻是皮肉傷,正好拿著勁用來折騰不支持的兒子。今天也不肯摘掉這棉布。


    老人能有什麽心思,就是心裏不甘罷了,魏大老爺知道的。


    但那天他已經把事情的輕重給老人說明白,不管初寧身世如何,魏家認她這親,絕對也不會吃虧。


    宋霖被扯進貪墨的重罪裏,明德帝隻是流放了他,抄了家財,後來甚至派了錦衣衛去照顧他人身安全。


    這種種說明君臣間的情份還在。


    朝堂的事情瞬息萬變,太子的儲君之位一直穩固,宋霖還是太子師。隻要太子能繼承大統,宋霖翻身也是有可能的!


    更不要說宋初寧還有可能是安成公主的女兒。


    魏大老爺苦口婆心,總算讓魏老太太看在利多於弊的份上,應下會配合。


    但今早起來又是這個臉,魏大老爺心裏止不住擔憂。


    初寧來到的時候,是由大舅母、大表哥和大表嫂迎進府的,


    她波瀾不驚,得體微笑著與眾人見禮,一身明豔,讓魏家眾人也跟著吃驚。


    魏三太太歡喜地直接去握住她的手,將人拉到身邊讚道:「初寧就該多打扮,這杭州城可再也找不著這樣標誌的人兒了。」


    魏家眾小輩認同地點頭,自家這個表妹確實是要叫人刮目相看,換身衣裳罷了,怎麽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就在魏家人都紛紛讚小姑娘的時候,沒人看到魏老太太臉上血色褪得幹幹淨淨,一張滿是皺紋的臉,蒼白得嚇人。


    魏老太太把手藏在袖子裏,指甲狠狠掐進肉裏,心裏有個聲音在顫抖著說:她見過這張臉,在還未嫁進魏家的時候,她在杭州城裏見過!


    以前初寧總是不沾粉黛,打扮也隻普通姑娘一樣,雖然顏色好,但卻沒有這份濃重的媚。


    眼前加以修飾的麵容,便一下喚醒了魏老太太久遠的記憶。


    初寧這張臉,在她眼前,就那麽慢慢跟另外一張麵容重疊。


    那個人,她究竟在哪裏見過?!


    直到一眾人都用過早飯,賓客陸陸續續上門,魏老太太都沒緩過神來。


    初寧已經被魏大太太帶著就在垂花門迎客。今兒她是主角,眾夫人前來就見著那麽個嬌嬌的人兒,又十分知禮,笑容溫婉真誠。大家對她的一下也就顯出親近來。


    等迴到搭好的戲台前,初寧手裏已經多了三個鐲子,還有不少麵見禮,都叫汐楠綠裳先收著。


    魏老太太被不少相熟的女眷圍著,關切她額上的傷,又笑吟吟地誇初寧,紛紛打趣她藏了這麽個精致的外孫女。是不是怕被她們哄走了。


    幾句話下來,場麵就熱鬧開了。


    這頭正說著話,魏大太太匆忙前來,說是李老夫人到了。


    這邊話落,一位滿頭銀發的老人就被丫鬟婆子簇擁前來,身邊還跟著兩位美婦人。其中一位年紀要輕些,二十出頭的樣子。


    初寧就見到所有人都站起來,是要迎那老人。


    她也跟著起身,就被魏大太太拉到跟前去了,她跟著行禮問安喊老夫人。然後在眾人七嘴八舌中大概猜出了來人身份。


    這是杭州府有名的安溯伯府李家。


    安溯伯府世代都鎮守浙江,如今當家的安溯伯是這老人的嫡長子,身上還是領著世代襲下來的杭州府前衛指揮使,一家可以說是榮寵不衰。


    魏家居然還請動了這樣的人家。


    初寧在想她的徐三叔究竟是怎麽著魏家人了?


    這是下了血本了!


    她正想著,身邊突然都安靜了一下,她眼前的光被前來的人擋住了。


    她抬頭,撞入李老夫人帶驚喜的眼眸中。


    「哎喲,怎麽能在這兒遇見您,給您請安了!」


    說著,老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扶著拐杖屈膝,竟真要給初寧福禮。


    初寧被嚇得忙扶住她,膝蓋也跟著她彎下去:「您使不得,要折煞晚輩了!」


    她從來沒遇過這樣的情況,再鎮定也免不得找熟悉的人尋求幫助。


    但魏家的人與賓客都睜大眼傻傻看著這一幕,屏息安靜得一絲聲音都沒有。


    初寧急得手心都出了汗,正是這個時候,老人身邊的中年美婦人也扶住她胳膊,笑得有些無奈:「母親,您這又認錯人了。這是魏老太太的外孫女,才來杭州府住些了日子,您之前沒有見過。」


    老人被扶著站好,一臉疑惑:「魏老太太的外孫女?什麽老太太,這明明是貴人啊,我們在京城見過的,後來又在杭州遇見過。這麽些年了,又再見著您了。」


    說著,又要朝初寧行禮。


    魏大太太終於反應過來,忙上前扶住她:「您這可是要折了她的福。」


    邊說著,看到安溯伯夫人朝自己使眼色,就跟著她一同扶著老人到上位去。


    留在原地的安溯伯世子夫人朝眾人抿唇笑:「又叫大家見笑了,祖母總是看到有些相似的人啊,就以為遇見故人了。」


    眾人也跟著笑,想起安溯伯府的老夫人近些年越發認不清人的事,都沒放心上。


    但魏大太太那頭,老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說:「你們太失禮了,怎麽攔著我和貴人請安,當年在宮中見貴人一麵,這難得再著。不過怎麽瞧著貴人是越發年輕了,跟個小姑娘似的。」


    她一口一個貴人,又說到宮裏,魏大太太真的當她是糊塗認不清人。安溯伯夫人是習以為常婆母認錯人的事了,但今兒見她一直在反複的說,心裏有些好奇,在想她是錯認成哪個貴人了。


    安溯伯夫人扶她坐下就試探地問:「您老說的貴人,是哪個貴人。」


    「就是那位貴人,與陛下感情好著呢,身份最尊貴不過了。」老人嗔她一眼,但還是話語不詳。


    安溯伯夫人便也不問了。


    這真是又糊塗了,老人平生進京不下十迴,先帝在的時候也有去的,貴人見多了,也不知道究竟想起哪個陛下來,哪個貴人來。


    初寧那頭聽見世子夫人這樣解釋,終於鬆一口氣,打起精神繼續跟在長輩身招待眾位客人。


    其間還被不少人拉著就問有沒有定親,問得她一頭大汗,心裏抗拒卻隻能笑著應對。這個時候,她就想到徐三叔,一點兒也不想多呆了。


    但她明白,這些人打聽歸打聽,也不並見得就是真心說看上自己什麽的。因為她再是魏家的表姑娘,也姓宋,她爹爹還被流放,這些人就不會真心說什麽話。


    讓她最為輕鬆的,倒是安溯伯世子夫人了,她是從京城嫁到杭州來的。不經意與她就說起了京城,兩人出生在同一個地方,說起家鄉便顯得比傍人親近許多。


    不過初寧多數在家裏呆著,反倒成了出嫁多年的安溯伯世子夫人跟她說京城景與事,鬧得她自己覺得不好意思。


    女人們的宴席,就是聽聽戲,打打牌,說說東家長西家短。魏家那麽熱鬧半天,初寧這魏家外孫女也就被人都記住了,好事的人早就打聽過她住在無名居,來魏家其實也是衝著無名居的名頭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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