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玟又敲又叫:“爹,娘,小玟想見你們一麵,求你們開門!”


    這時,院內的屋子裏終於有了反應,有微弱的光從窗紙透了出來,然後一聲門響,一個蒼老的男人聲音問道:“這大半夜的,誰啊?”


    申玟趴在門板上,急急道:“爹,是我,小玟,我想見見您和娘。”


    院內沉默了一陣,那老人才開口道:“小玟,你迴去吧,嫁出去的哥兒潑出去的水,迴去好好聽婆婆和夫君的話,不要再來鬧了,消消停停的過日子去吧!”說著,他的腳步聲就往迴走了。


    申玟連忙跪坐起身,繼續敲門,道:“爹,您就讓我見娘一麵,我見完就走,我什麽都不要,也絕不給你們添任何麻煩,”他頓了一下,才又說了一句,“我就是想我娘了。”


    院子內,老人停住腳步深深歎了口氣,說:“小玟,別怪爹娘心狠,我們也是沒辦法。”


    說著,他就不再顧門外親兒的唿喊,咬著牙進了屋,哐一聲關上了門。


    進屋後,他先擎著蠟燭去另一邊屋子門口,看了看,見門縫裏床上的人唿吸均勻,不見醒來的意思,他才安下心來。


    這才去了自己的屋子,屋子裏,老太太坐在炕沿,滿臉是淚,外麵的敲門和唿喊聲還沒停,她衝剛進來的老人道:“老頭子,你就讓小玟進來待會兒不行嗎,他在老王家說不定過的什麽日子,實在撐不下去才迴來找我們。”


    那老頭卻惡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糊塗啊,那王合幺是什麽人你清楚,前幾年他就好幾次鬧上門跟我們討要當年的聘禮,每次都是鬧夠了才走,這次讓小玟進了門,以後他受不住了就三不五時的迴來,那王合幺說不得又要來鬧,那聘禮早就給小堂買了藥吃了進去,咱們家裏還哪來的錢還他!”


    “要怪就怪小玟他自己命不好,這麽大年紀也沒能給老王家添個一兒半女,怪不得旁人!”老頭怕吵醒隔壁久病臥床的兒子,壓低聲音罵道。


    老太太哭得更厲害了,說:“我可憐的小玟啊!”


    老頭坐到炕沿,渾濁的眼睛裏都是冷酷和狠意,“這輩子算咱們欠小玟的,苦他一個人總比拖累咱們一家人強,就這樣吧,他愛敲就讓他繼續敲,咱們睡覺!”


    說著,老頭吹滅了蠟燭,躺進了床褥,緊緊閉上了眼睛。


    老太太則用被子捂住臉和耳朵,在被窩裏默默流淚。


    院門外的敲門聲漸漸緩了下來,這附近的住戶肯定也聽見了,可心裏都清楚大概怎麽迴事,沒人願意出來管閑事。


    又過了一陣,外麵終於徹底安靜下來,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


    瘦弱的身影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整個晚上他都沒哭過,這時,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申玟抬起手,在麵前熟悉的門板上摸了摸,最後看了一眼,之後,轉身走上了迴程。


    他又一次穿過墳地、走過山路,穿過整個柳西村,來到村子西邊的一戶院門前,從衣袍裏掏出一直好好保管的紙張和那袋銅錢,蹲下來,將這兩樣從門縫底下壓平塞了進去。


    這之後,他起身看了看天邊隱隱冒出的魚肚白,看了一陣後,申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和頭發,朝村子中央走去。


    ……


    天剛蒙蒙亮時,邱鶴年和清言起了床,正要生火做早飯,就聽見外麵有人在喊,“不好了,出事了!”


    清言想出去看,邱鶴年看他穿得薄,便伸手攔了一下他,自己出了屋。


    清言在外屋來迴轉,總覺得心驚肉跳的,不對勁。


    不大會兒,邱鶴年就從外麵迴來了,手裏還拿了什麽東西,但清言已經顧不上細看,因為邱鶴年進屋後,連忙拿了外袍穿上,急急道:“剛剛有人跳井了,我去看看!”


    清言心裏一沉,說:“我跟你一起去!”邱鶴年幫他也把外袍穿上,然後兩人一起跑了出去。


    他家離水井並不算遠,兩人隻跑了不到半刻鍾,就已經到了那邊。


    清言上氣不接下氣地停下腳步,就見一群人圍在水井井口那裏,有人激動地喊道:“上來了上來了,都讓一讓,讓一讓!”


    人群讓開一片空地,清言眼見著一個水淋淋的毫無血色的人,被用繩子從井裏吊了出來。


    那人閉著眼,胸口已經完全沒有起伏,臉上和手腳都白得發青。


    被放到地麵上時,他的頭側過來,一邊臉頰快要貼到地麵上。


    臉上的巴掌印還清晰可見。


    清言心裏重重一跳,認出了此人。


    這從井裏撈出之人,正是申玟。


    第35章 重生


    這麽久了,不可能還活著。


    一時間,水井邊安靜了一瞬,之後有人怯生生問:“死……死了嗎?”


    就在這時,清言看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屍體一樣的人,眉間好像皺了一下,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下一刻,申玟突然張開嘴,嘩嘩地往外吐水。


    這一幕讓很多人都沒反應過來,清言一下子衝過去,和幾個反應快的,一起架住申玟,讓他坐起來朝地上吐,防止嗆進氣管。


    清言感受著手裏托著的脊背由冰涼漸漸透出點溫熱,他閉了閉眼,心裏那塊大石終於落下。


    過了這許久,本以為毫無希望了,卻沒想到,這人竟奇跡般緩了過來。


    一刻鍾後,申玟已經被就近送到了村長家裏,郎中也被請來了,村長的夫郎和清言在裏屋照料。


    熬湯藥的味道彌漫在屋裏,熱水燒了一盆又一盆送了進去,換下來的濕衣服,擦拭血跡的布巾又被送出來。


    村長五十歲上下年紀,頭發雖然白了,但臉上並沒見多少皺紋,雙目也炯炯有神。


    無關的看熱鬧的人都被他趕走了,現在屋裏就剩他、村裏有威望能說得上話的兩個老人,還有王家老二邱鶴年、以及老三家的秋娘。


    王三幺這陣子都在縣裏,還不知道這事,秋娘已經求人往城裏送口信了。


    村長說:“我讓人去叫王老大家娘兩去了,趁他們還沒過來,你們說說對這事什麽打算?”


    秋娘看了一眼邱鶴年,見他沒打算開口,就說道:“村長,您和幾位叔伯都知道,這老大家娘倆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申玟這次跳井,十有八九是被這娘倆給逼得實在活不下去了,經過這次,您要是還讓申玟被他們帶迴去,恐怕再見就真是個死人了!”


    聞言,一時間眾人都沒吭聲,過了一陣,坐在村長旁邊的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人說道:“現在還不清楚是怎麽迴事,我們也不能妄下定論,一會那娘兩過來,我們可以問問,待屋裏那哥兒醒來,也可以當麵對質。”


    聽了這話,秋娘眉毛一挑道:“我說老李大爺,您是歲數大了不大出屋,不了解那兩人什麽品性,還當麵對質,恐怕申玟見了他們就得怕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老人臉一下子漲紅,衝她道:“你個小丫頭怎麽說話呢?”


    秋娘說:“我實話實說,總比您和稀泥強。”


    那老人氣得身上直抖,指著她道:“你……。”


    村長趕緊拍了拍老人的胳膊,安撫道:“李叔,您別跟她計較,家裏親戚出這種事,她心裏肯定急,”他又朝秋娘擺了擺手,讓她別再惹這老人生氣,秋娘見狀閉上了嘴,頭扭到一邊不說話了。


    村長又看向邱鶴年,道:“王家老二,你是個啥想法?”


    邱鶴年看了看裏屋緊閉的門,說:“我剛和內子商量過,不管將來如何打算,大嫂這次傷了身體根基,恐怕得好好調養一陣子才行,大哥家的情況不大利於休養,我們想接大嫂迴家住一段時間。”


    聞言,村長與其他兩位老人互相看了看,邱鶴年提出這個想法,他自然是鬆了口氣的。


    王合幺和他那個娘什麽德行他是知道的,這人要是就這麽送迴去,恐怕真就是活不長了,但是放在他自己家也不是個事兒。


    秋娘那裏倒是合適,可惜她家裏三幺不經常在,還有個孩子要照顧。


    想來想去,也就是老二家合適。


    不過邱鶴年不是王家的親生子,與王合幺又隻算是堂兄弟,他要是不管,其實也沒什麽可指摘的。


    如今他主動提要管,自然是好事。


    隻是,村長沉吟道:“申玟畢竟是王合幺的夫郎,這事兒,還得經過他同意才行。”


    他話音剛落,院門外就進來人了,不大會就推門而入進了屋,正是王家老大娘倆。


    老王太太進了屋,一見屋裏這架勢,立刻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就哭道:“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這兒媳婦娶進門沒給我們家生出個一兒半女,我還得養活著他,他還有什麽不滿要尋死覓活啊,村長你可得給我們做主啊!”


    王合幺進門後,就隻站在門口那裏不說話,任他老娘坐在地上哭,眼珠子晃來晃去,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村長隻好起身,去扶那老王太太,說:“你先起來,有話咱們好好說。”


    那老王太太卻還是在一邊幹嚎,一邊罵道:“申玟他真是虧了良心,他做這種事就是打算糟踐了我們合幺的名聲,他這個惡毒的哥兒,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讓我們合幺娶他,他爹娘要了我們那麽多聘禮,結果是個不能生孩子的廢物……。”


    老王太太越罵越難聽,整個屋子裏都是她快要穿破屋頂的尖銳罵聲,吵得人腦仁兒疼。


    就在這時,緊閉了好半天的裏屋門打開了,村長家夫郎探頭看了出來,說道:“人醒了。”


    地上那老太太一聽這話,嗖的一下就站起身,抓著六神無主的兒子,就擠開村長家夫郎,衝到了那屋裏去,指著床上的人就開罵,罵申玟喪了良心,罵他不知好歹,罵他心思惡毒等等。


    床邊,老郎中氣得直跺腳,說:“病人才醒,你這個老太婆不要再刺激他!”


    清言攔住那老太太,也開口道:“有什麽話等人痊愈再說。”


    老王太太卻是越罵越起勁。


    床上,申玟身上蓋著厚實的被子,臉色青白著,還沒恢複血色,眼皮半垂著,露出一點瞳仁空洞而無神。


    王合幺站在屋中,臉色倉皇,用一種說不出的目光看著申玟,就好像他是什麽山野精怪。


    來的路上,他已經聽人說了,申玟跳井後到被救起,起碼過了半刻鍾時間,哪有人在水裏淹了這麽久都沒死的。


    他又想到昨天半夜,申玟衝他一笑,之後嘴裏那一大塊血糊糊的人肉就被他嚼吧嚼吧咽進了肚。


    王合幺渾身一抖,胡思亂想著,現在的申玟還是不是原來那人,說不好昨晚那個就是哪個山野精怪所化,他這麽一想,頓時渾身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背心出了一層冷汗。


    也恰在這時,床上躺著的一聲不吭的人,突然眼皮動了動,轉頭竟朝他看了過來。


    王合幺一愣,就見申玟直勾勾看著他,青白的臉色像是半個死人了,卻彎起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齒,朝他詭異地笑了起來。


    王合幺登時心髒狂跳,嚇得差點當場蹦起來,也不管他娘了,嗷嘮一聲逃出了這屋子,往外跑去。


    老王太太還沒撒完潑,就見兒子撒腿跑了,她明顯愣了一下,再看向申玟時,也被那笑容嚇了心裏一抖,昨晚的事她隔著門縫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訥訥地停止了咒罵,轉身竟也快速離開了。


    跟著那母子一起進屋的秋娘來迴看了看,疑惑道:“就這麽走了?”


    那對母子既已走了,那就是不管了的意思。


    屋外,不便進屋的村長大聲問道:“申玟小哥兒,你二弟兩口子想接你迴去住段時間,你願意嗎?”


    申玟目光看向屋內的清言,清言走到床邊,替他拽了拽被子,衝他笑了笑。


    申玟看了他一陣後,點了點頭,清言鬆了口氣。


    這天中午,清言留在村長家照顧病人,邱鶴年先迴家把王鐵匠那屋收拾了出來,又去李嬸家借了推車,才去那邊接人。


    出門前,擔心申玟會冷到,清言給他穿了許多層衣袍,又用兩層厚棉被把他蓋好,帽子圍巾都戴好,這才啟程往迴走。


    路上他和秋娘時不時幫他掖掖被子,查看他的情況,花了半刻鍾到了家,一直把車推到了屋子門口,兩人又一起把申玟半扶半抱地扶進了王鐵匠住過那屋。


    邱鶴年把推車送迴去,迴來把爐膛裏添了煤塊,燒上熱水備用。


    受過寒的病人最怕再著涼,屋子要燒得熱一些才行。


    屋子裏,秋娘替申玟脫去外袍,在無意中看到對方的雙手時,她突然驚唿了一聲,道:“你這手指是怎麽了?”


    聞言,清言也跟著看了過來,一眼看去,也是嚇了一大跳。


    隻見那兩隻手的十根手指,幾乎已經不剩什麽指甲,每根手指上都有破皮露肉的地方,有的手指甚至少了一小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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