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時候,義軍上下都忙成了狗,也不覺得冷。


    天邊微亮,大雪終於停了,嘉興城內裏喊打喊殺的聲音也停了。


    閑下來的眾人才發覺,化雪真的冷啊。


    莫都怕了一夜,也沒敢睡覺,此時也睡不著。


    躊躇一陣,莫都歎了口氣,推了推渾家,道:“你看著家裏,我去州衙看看。”


    “不行!”許是覺得自己聲音太大,渾家放低了聲音,道:“你不要命啦,外麵兵荒馬亂的。”


    莫都道:“若非知州相公抬舉我做了書吏,你我如何葬的老娘。


    目下情況不明,須得去看一看方才安心。


    知州相公素來清廉公正,以義軍風評,想必是招攬居多,倒是不虞被害。怕隻怕陳相公不願受辱,激怒了義軍,反而壞事。”


    渾家猶豫片刻,道:“早去早迴,莫要衝撞了義軍。”


    迴了一句放心便是,莫都拉開門栓。


    門未開,莫都隻覺得手上一沉,一個人影直挺挺地跌了進來,落在地上。


    “啊呀~”


    驚唿中,這人翻身而起,忙不迭地道歉道:“對不起,不小心靠在門上睡著了,嚇著你們了。”


    仔細打量,隻見這人身穿紅色夾襖,外麵的藤甲縫隙裏,全是冰雪。


    莫都問道:“敢問這位……如何會在小人門上睡著了?”


    這人拍了拍臉,道:“大軍進城無處安置,我等隻能站在街道上等待後軍物資到達搭建大營。


    卻沒想太過疲累,不小心睡了過去,以致驚擾了你等,實在罪過。”


    “若是敲門借宿,我等也是難以拒絕的,為何不……”


    話未說完,義軍打斷道:“昨夜乃是除夕,讓你們驚嚇一夜便是罪過,如何能夠攪擾?


    方首領特別下令,不許我等進門,就是為了讓你等心安。


    便是首領自己,也是在街道上苦捱了一夜……”


    聊了兩句,士兵告辭出門。


    望著士兵後背,莫都呆立當地,久久無語。


    “義軍仁義,軍紀森嚴,傳言不虛也。”


    迴過神,莫都吩咐渾家道:“且去煮些熱水薑湯,有甚吃食也端出來,給義軍將士送去。”


    難得的,渾家沒有反駁,默默地點火去了。


    不止莫都,嘉興城內處處炊煙嫋繞,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


    人心都是肉長的,義軍將士寧願縮在屋簷下挨凍也不進屋滋擾,百姓如何不心疼。


    街道上,方天定輕輕拍了拍靠在牆上睡著的士卒,說道:“不要睡著了,實在受不了用雪洗把臉。”


    天寒地凍的,就這樣打瞌睡太容易得傷寒了。


    這個年代,傷寒可不是好耍的,不小心就能要人命。


    若是大規模爆發,形成瘟疫,不止義軍要涼涼,江南地區也要玩完。


    踩著積雪,方天定吩咐道:“士卒兩日行軍二百裏,著實辛苦,多備薑湯熱水,各項藥材也要備好,防止傷寒。”


    包道乙頜首領命,一一安排下去。


    將將巡視完畢,有士兵前來通報,隨行水軍已經在城外搭好了營寨。


    下令收攏士卒後,方天定又道:“雪後寒冷,為防結冰,組織一支隊伍清除積雪,以方便百姓出行。


    另外檢查城中房屋,若有貧困者,進行賑濟,防止有人凍死。”


    說著話,隻見一群百姓圍著一對士卒,不斷叫嚷著。


    方天定走近,喝道:“何事爭執?”


    眾人見方天定氣度不凡,又有隨行護衛環繞,知道是義軍大人物,紛紛閃開一條路來。


    士卒立刻立正,行了個軍禮,叫道:“首領好。”


    百姓如何還不明白,這是義軍大頭領到了。


    一老者說道:“好教大王知曉,義軍士卒寧宿街頭,不願入屋,我等感念義軍恤民愛民之舉,做了些吃食送來,卻不想他們堅辭不受,是故起了爭執。”


    又一個年輕的後生接道:“義軍仁義,我等皆知,卻也不能冷了我等一腔熱情,難道我等還能下毒不成。”


    其他百姓七嘴八舌地附和,語氣裏頗有怨言。


    雖然很吵,方天定卻很開心。


    義軍愛民,百姓擁軍,軍民猶如魚和水,親如一家人。


    這正是方天定想要達到的效果。


    壓了壓手,待百姓安靜後,方天定道:“多謝大家的好意,然而我軍物資充沛,並無饑凍,父老切勿憂心。


    再則,這些東西都是大家準備來過年,我軍吃了,大家如何過日子?”


    年輕人笑道:“大王此言差矣,義軍物資充沛,那是義軍的事,我等進獻酒肉,卻是我等的心意,如何能夠一概而論。”


    老者又道:“大王若是不讓士兵接受我等心意,我等心下難安,若是胡思亂想,生了變故,反倒不美。


    再則,我曾經聽說義軍所到之處,必然打擊惡霸,免除高利貸,分配土地,並且稅收也低,不知是真是假?”


    方天定笑道:“當然,總計不過三四成的田稅,除商稅外雜稅皆免。”


    老者笑道:“大王所言,想必不虛。如此的日子,我等豈非天天過年,這一口吃食,又有什麽打緊。”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


    想了想,方天定接過老者手中碗,一口幹了薑湯。


    百姓們的確是用心了,薑湯裏居然還加了糖。


    糖的價格可不便宜,一斤幾近百文,非是年節,尋常百姓也不會買。


    遞迴了碗,方天定下令道:“傳令各部,但有百姓慰問,一概接受,隻是做好登記,以後再行補償。”


    聽到方天定下令,眾百姓紛紛喜笑顏開,籃子裏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士兵懷裏。


    不一刻,人人盆滿缽滿,撐死他們也吃不完這許多,直把士卒們弄的手足無措。


    這是幸福的煩惱!


    方天定也不幹涉,朝百姓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沒走兩步,便聽剛剛的年輕人叫道:“大王,小人也想投奔義軍,不知大王可否收留?”


    方天定迴身笑道:“過得兩日,我軍便會樹立招兵旗,自去報名便是,隻要符合條件,來者不拒。”


    這青年忙不迭的答應下來,暗暗記在心裏。


    迴營路上,方天定看到劉子羽一直沉默不語,不由問道:“彥修,想什麽呢?”


    劉子羽迴道:“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如此軍隊,定然所向披靡。


    隻可惜父親沒看到,否則定然迴心轉意,死心塌地為我軍效命。”


    方天定笑道:“你可以迴去親自告知,若是勸的伯父心軟,我免你三千貫錢的債務。”


    “大善!”劉子羽轉身就走。


    錢財隻是玩笑,義軍的表現,的確值得劉家父子出死力。


    方天定也期待劉韐能夠迴心轉意。


    隨著地盤擴大,義軍文官緊缺,治理地方頗為費力。


    秀州以下,接下來就是平江府。


    同杭州一樣,蘇州內有應奉局,近十年的花石綱催逼下來,民生殘破至極。


    若是州官沒有過人的本事,想要恢複經濟,可不是容易的事。


    方天定左右檢索夾帶裏的人物,隻有劉韐可以勝任。


    想來劉子羽親自前去解釋,必然是成功。


    如果義軍這樣表現都不可以,那就代表劉韐徹底不可招攬,隻能放走,方天定也是無計可施。


    好在,即使放走劉韐,也不用擔心雙方再次為敵。


    以趙佶和朝堂諸公的德行,不把劉韐流放就不錯了,還指望啟用他?


    不可能的。


    若是趙宋高層有這個眼光和魄力,汴梁怎麽會兩次被金軍圍困,最終汴梁破,北宋變南宋呢。


    “幸好趙佶如此渣渣,不然我怎麽一路做大呢。”方天定暗暗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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