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節前後,天氣徹底轉暖,七斤在江家的日子還得那麽一天一天地過,春風入夜,嚴寒乍歇。披星戴月之間,滿腹心事的七斤迴到了自己的房間,吹熄了燈火,卻遲遲無法入睡。


    他考慮的事情有很多,最主要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江一瞻,一個是江紺香,一喜一悲,恍惚間七斤仿佛又看到了今天和江紺香一起種樹的美好場景,想起今日當江紺香輕輕說出梨樹之後,江紺香的容顏是如此的恬淡,他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恬淡背後隱藏著多大的傷感?


    黑暗之中的七斤躺下養神,卻驀然聽到耳邊傳來了一聲幽幽的歎息。


    隻是一瞬間,他就醒了,一下子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從床頭抄起魚鱗劍,在黑暗中七斤看見自己床邊站著一個身影,那身影被淹沒在夜色中,看不清影子主人的麵容。


    “小七斤,別怕,是我。”一道動聽的女聲從夜色中傳出,聲音中隱隱帶著一絲莫名的神采。


    要說之前第一時間還有些慌亂,但在她開口之後,等說的話多了以後,七斤就放心下來了,因為這個聲音很熟悉,反而微微有些不可思議模樣,張口小心翼翼的問道:“仙子姐姐?景輕玥?”


    那女子聽到了七斤的聲音中不可思議的意味,輕輕笑了笑,挨著床邊坐了下來,小聲道:“是我,你聽聲音便能聽出是我,姐姐也沒白疼你,不過還是要勸你小聲一點,若招來別的人,我可不管你的。”


    沒錯,黑暗之中的女子正是許久未見的景輕玥。


    原來是她,她去了哪裏?她為什麽在這裏?她怎麽會這麽快就找上了自己?她想幹什麽?


    七斤心下轉了好幾個念頭,心中雖然有萬千疑問,卻又不知道從何開口,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景輕玥卻仍舊淡然,示意七斤別動,就坐在七斤床邊,輕輕說道:“我知道你有太多疑問,但你必須裝作沒事發生一樣,你一件一件的問,我也會一件一件地說給你聽,聲音要小,最好不要有動作,不然會很麻煩。”


    七斤也迴過神來,聽著景輕玥嚴肅的話語,內在意思了然於胸,他發現不了的一些人與事,未必景輕玥就發現不了。


    那麽照這樣說來,自己的周邊果然是有一堆的高手看著,能在深夜黑暗中還讓景輕玥如此謹慎,表示對方的監視力度非常之大。


    “你怎麽在這?是了,你一定一直沒走,對不對?我以為你當日瀟灑離去,卻沒想到你卻在暗處,默默跟著我,對不對?”七斤的聲音有些激動,但卻很小聲,充滿著小心翼翼。


    景輕玥展顏一笑,笑的極其漂亮,英姿颯爽。雖然是在黑暗之中,但七斤總能察覺的到,這是一種感覺,和看不看得到無關。


    看似心情不錯,景輕玥開口道:“那當然了,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要言而有信,既然我說了要保護你三年,三年未到,我怎麽可能輕易離去,要是江湖上傳揚出去我景輕玥言而無信的惡習,那可不是件好事。”


    景輕玥說的驕傲極了,七斤聽得也開心極了,他覺得暖暖的,這些日子要想太多的事,和江一瞻這種聰明人說話,每一步每一句話都要斟酌,雖然七斤從小便聰慧,但不代表他喜歡這樣。


    “會不會太過危險了。”


    “這有什麽危險的。”景輕玥又笑了,“小七斤你的窗戶我跳了這麽多年,沒一千次也有八百了,能有什麽事?”


    “我說的不是這。”七斤立刻反駁道:“江家高手很多,這個局很危險,你不明白....”


    說著,七斤就把這段時間的經曆詳細給景輕玥說了一遍,包括與江一瞻的博弈,還有江一瞻的殺氣。


    詳細到發絲之間,毫無保留。


    從景輕玥發聲的一瞬間,明白景輕玥的不離不棄之後,七斤就決定把所有事都跟她說了,她很信任自己,自己也沒道理辜負她。


    “放心,我學過一道特殊的摒息法,不是那種超級無敵的厲害,一般發現不了我。”景輕玥也笑得開心,還帶來了一陣隱隱的香風,黑暗中,離得近了,借著月光,七斤才勉強看清了景輕玥那張仙子般的麵容。


    “不過還是很麻煩,我有些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可能,這從一開始就是個局。”


    景輕玥麵容漸肅:“你需要認真聽。”


    “事情要從一開始說起,從一開始,便有人要引你入江家,然後順理成章地當個乘龍快婿,然後癡癡傻傻地在東林府待上十年時間,可偏偏有人自作聰明,要揭開這騙局,反而壞了事,江一瞻也頭疼,索性揭開一切,讓你自己選擇。”


    七斤聽了這話明顯一怔:“為什麽?”


    “為什麽?”景輕玥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帶著略微嗔恙道:“還不是某些人貪圖人家小姐美色,執意同行,甚至連要去問劍山的事也一並說給別人了。”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七斤強忍著情緒道:“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複雜?”


    “我怎麽知道,你該去問江一瞻。你該能感受的出來,江一瞻並不想殺你,所以能用些手段達成目標,自然是最好的事情了。你應該能感受的到,那個江家小姐無數次徘徊在挽留你和拒絕你之間,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自己的選擇。”


    “所以你的意思是,隻要我稍弱一點,不用和江一瞻步步對峙,事情就會簡單很多?”七斤問道。


    景輕玥看了他一眼:“你自己不是知道嗎?”


    七斤仔細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始終是要出去看看的。”


    “所以,這就是問題所在。”


    沉默的時間太長,窗外的冷風更冷了。


    “我不信。”七斤紅著眼睛道:“這都是你猜的,天底下哪有這麽奇怪的事?我不信。”


    “從你說話的口氣,就表示你已經信了,不是嗎?”景輕玥輕聲歎了一句,頓了頓繼續道:“你不是個糊塗人,相反,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之一,你不是想不到,你是不願意往哪個方向想,對嗎?柔弱的主仆二人,明明遭遇追殺,還敢往燈火通明的寺院裏鑽,你不覺得奇怪嗎?”


    “也有可能是慌不擇路。”七斤反駁道。


    “也就騙騙你這種初出江湖的毛頭小子。”景輕玥輕蔑一笑,“廣陵城中江家素有賢名,樂善好施,江翰學與江俊弼也無人說是紈絝,怎麽你一來廣陵城就變了樣,你不是問過那老伯了嗎?”


    “老伯能知道什麽?江家高門大院,與世隔絕,留下個好名聲給外界也在情理之中。”七斤隻是搖頭,“這也不能算是理由。”


    “江家突然搞出來的這個比武招婿,是不是來的太突然了?”


    “可能是江一瞻老糊塗了。”七斤繼續反駁。


    “可能嗎?”景輕玥並不說是與非,隻是反問,“以你對江一瞻的了解,他可能老糊塗嗎?”


    七斤不答。


    “還有,那個江家小姐一路上不停給你暗示,為何你總是聽不見?或者說,從一開始,你自己騙自己。”


    景輕玥用明顯皺眉的動作,說著低沉的話,“還記得那天在房頂她說的話嗎?江家小姐聲音雖小,但離得很遠的我都能聽見,想必你也聽見了才對,她說‘你該是她的如意郎君才是’。”


    七斤搖了搖頭:“這並不能說明什麽。”


    “還不能說明什麽嗎?”景輕玥語氣明顯重了,“她的原話是:‘倘若世道不是這麽亂,倘若沒有這麽多變故,你該是我的如意郎君才是。’”


    “有哪些變故?總不能說的是江家的比武招婿吧,你應該明白,這種程度還稱不上變故,所謂的變故,就隻有從你的身世說起,才能稱得上變故,她是在暗示你,她是了解你身世的知情者之一。”


    “所以呢?又能說明什麽?”七斤搖頭還是不能理解。


    “她要告訴你的是,從一開始,這就是個局,她不是無意撞見你,根本就是衝著你去的。”景輕玥說話語氣中還有三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朝著床榻上的七斤扔過來一個東西,隻是極小的一塊東西,迅速融入到黑暗之中,若不是七斤目力不錯,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到。


    “你若不信,還有這個。”


    七斤隨即摸了過去,入手冰涼,不長的柳葉條狀物品,帶著明顯的金屬質感,拿手指頭上的粗皮一摩,也能感受到明顯的刃棱。


    這是一枚暗器。


    “這是?”


    “從你的千金驄屁股上找到的。”景輕玥帶著嘲諷意味說道。


    七斤沉默不語,迴想起哪天破廟前,雖然下著小雨,夾雜著電閃雷鳴,但還沒大到令自己那瘦馬驚嚇跑了。


    如今看了,事出他因。


    隨即,順著景輕玥的話語,七斤想到了更多,問題更加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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