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坤大發神威,以國之名征村之車。


    裏正似是無奈,抹了把臉,與其說道:“車有,跟我來吧。”


    說話間,他似乎蒼老了許多,原來筆直的腰彎了,奔走如飛的腿也不利索了。


    其他年歲大的人和瘦弱的婦人繼續在那一副悲戚的模樣。


    劉坤四人隨裏正走,裏正走得那叫一個慢呀,不說走三步退兩步,至少也是一步一挪。


    三個跟來的人突然心生不忍,互相看看,發現對方的眼中滿是無奈。


    來時他們便知劉巡檢要找徐寶的麻煩,他們三人是朝廷安排的,臨時從開封府抽調的人員,也是個‘役’,隻不過能領‘俸祿’,一年下來能對付個十來貫錢。


    省著花還能養家,可身在公門,頭兒說餓了,你不得去給買東西?頭兒說今天高興,要去吃酒,你難道敢讓頭兒花錢?


    還有其他的時候被某個吏員、官員帶著出去,突然就想要花錢買個東西,一摸身上,沒帶錢,管你借一下,你借給他,他迴頭就忘了,沒辦法,太忙。


    跟著劉坤劉巡檢出來,正是打算撈一筆,或者是從別的方麵弄錢。


    撈錢歸撈錢,你劉坤與徐寶有仇,你去找徐寶,為難他,你欺負一個老頭作甚。


    想欺負老頭何必跑如此遠,走朱雀街,過南薰門,那裏的老頭也多,你去欺負欺負,讓我等見識下。


    總之三個人很不滿意,覺得丟份兒。


    劉坤沒想其他,他跟著裏正走,已經下決定,幹掉徐寶的根基,上崗村廢了,他徐寶蹦達不了幾天。


    走著走著,走到一個大院。


    “劉巡檢,車都在裏了。”裏正站在院門外,與劉坤說。


    劉坤伸脖子看看,抬腿踹開柵欄門:“我瞧瞧。”


    進來一看,真有車,有一個輪的,需要人推;有兩個輪的,也不見駕轅,還是人推;有沒輪的,絕對是壞的。


    劉坤再觀察,不但有車,還有蜘蛛網,以及老厚的一層灰。


    他臉色沉下來,迴頭:“張裏正,你村裏的車全在了?”


    “還有。”裏正盡量不去看劉坤的眼睛,小聲迴答。


    “在哪?”劉坤大聲喝問。


    “在……在……在河邊,推著裝沙袋修堤,你征走了,我們用什麽修堤呦。”裏正開始擦眼角。


    劉坤算是看出來了,麵前的老頭是骨頭硬呀,居然敢逗弄自己。


    “嗬嗬!”他冷笑兩聲,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柔:“張裏正,我問的是牲畜拉的車,你可不要告訴我沒有,我巡檢地方,若有人蓄意阻撓,我就讓他知道,死……怎麽寫的。”


    “不敢不敢。”裏正不擦眼角了,擦額頭:“牲畜拉的車不在。”


    “去哪了?”劉坤追問。


    “京城,幫著西市運東西,等他們迴來,我就給劉巡檢送去,劉巡檢在哪住?”裏正指指北麵,京城開封在那個方向。


    劉坤深吸口氣:“我不信,我問你,徐寶在哪?”


    “小寶年歲不夠,不能征丁。”裏正迴答,又說:“我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你跟著我四處看看?”


    “我自己找。”劉坤可不想跟著老頭一步一挪,邁開大步出去。


    找,他不信找不到徐寶。


    從村東頭找到村西頭,他笑了,因為他看到了徐寶的車,兩頭騾子,加一匹馬,全在,很好,看你往哪跑,跟我再寫個迴文我瞧瞧。


    劉坤一看到車就恨,自己出京時,隱聽人說,當日燕歸樓的事情傳開了。


    明明是那五個人說的話,為何都說自己說的?然後說自己被徐寶一首迴文給嚇住,迴文我有什麽可被嚇住的,又不是檄文,檄文我也不怕。


    心中氣著,抬眼一瞧,前麵能看出來是個院落,劉坤大步往那走,結果還不等走到地方,有聲音傳來,似乎是很多孩子的。


    “父母唿,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冬則溫,夏則凊……”


    聽著動靜,劉坤腳步放緩,然後跟做賊似的,一點一點挪,把手搭耳朵上。


    他身後的三個人同樣自覺地減慢速度,尾隨著他走到院門外,院門口是王管事,他正在那搖頭晃腦地聽四歲以上的孩子們背誦一段徐寶說的弟子規。


    徐寶今天沒教聲律啟蒙,因為有村裏的孩子,以前京城的孩子背過一些。


    今天如果從頭開始教,背過的孩子會很積極,沒學過的孩子跟不上會著急,然後覺得自己笨,從而不愛學了。


    所以今天教新的,大家全沒學過,一起背,還不是背一遍,背一遍有笨的孩子依舊學不會。


    有聰明的往後可以單獨增加課程,上大課時盡量不要落下一個,否則落下的不是一個孩子跟全班聰明學生的比例數據,很可能是影響孩子的一生。


    四歲以下的則被露兒、雨兒帶著做遊戲,孩子們拿著兩頭磨鈍了的木頭棍,畫圓,畫方,畫一個道,畫兩個道。


    裏麵沒有阿莠,阿莠跟著大孩子一起學習,她才不跟小孩子玩呢。


    ******


    劉坤站在院外麵,看著一大群孩子努力地讓自己的節奏相同,然後背著他從未聽過的句子。


    徐寶就在一群孩子的前麵站著,不時地對這個孩子點點頭,再送給另一個孩子讚賞的眼神。


    劉坤看著徐寶,聽著孩子們在那背誦,有些不知所措,等了一會兒,見孩子們又重新背,他等不住了,向著徐寶喊道:“徐寶,你過來。”


    “你閉嘴。”眯著眼睛聽孩子們背誦的王管家瞪過來,另一邊的護院冷著臉站到劉坤麵前,一副要動手的樣子。


    孩子們一個個迴身、扭頭。


    徐寶拿著一張紙走過來,交給王管事:“王管事先教他們第二段。”


    他說的一段是十六個三個字,下一個十六個三個字是第二段。


    王管事接過,向護院使個眼色,護院緊緊地盯住劉坤。


    徐寶沒說話,指指遠處,推開院門出來往那走。


    走出去五十多米遠,許寶站住,對劉坤說道:“以後記得,我教孩子的時候,不準打擾我,你也是讀書人,應該懂得。”


    劉坤這個氣呀,自己還沒發威呢,先被人家給教訓一下,更主要的是,自己還說不出什麽來。


    他當然知道別人教學生時候是不能打擾的,別說是徐寶,誰上課自己大聲喊都會被訓。


    劉坤點下頭,然後發現自己的氣勢沒了。


    他等了等,深吸兩口氣,覺得氣勢迴來了,板著臉對徐寶說道:“徐寶,本巡檢要征上崗村的牲畜用。”


    “豬也要啊?”徐寶問。


    “豬不要。”劉坤告訴徐寶。


    “哦,不要就好,那你繼續說。”徐寶表示知道了。


    劉坤發現氣勢又沒了。


    跟他來的三個人則忍俊不禁,發現今天實在是太好玩了,看樣子劉巡檢也就能欺負個老頭,遇到徐寶就蔫了吧。


    劉坤恨不能咬徐寶一口,真氣人,你難道不清楚我的意思?提什麽豬呢?


    他再次深吸兩口氣,道:“上崗村,除豬之外牲畜,本巡檢一律征召,用以耗勞力之事,並草料應由……”


    “前兩天村裏買了四頭小牛犢,這麽高,不行吧?”徐寶又插一句嘴,把手昂在胸口下麵的地方比量。


    然後見劉坤瞪過來,徐寶又篤定地點下頭:“真的,一公三母,沒閹割,長大了能下小牛犢,就是這個冬天難熬,小呀,受不得……”


    “徐寶,你別與我說那些沒用的,今天不管如何,你村裏的牲畜我征定了,你那個車,兩頭騾子、一匹馬,今日我全要帶走。”


    劉坤決定不聽對方說什麽了,直接道明自己的意思。


    徐寶看看自己的車,搖頭,誠懇地說道:“不行,車和牲畜不是上崗村的,是京城童蒙書院的,你不巡檢京城吧?”


    “京城書院?明明是你的……”


    “我送給書院了,我是書院的山長。”


    “你是山長?你入冊了嗎?”


    “你負責管京城書院山長入冊?”


    “我今天就征了。”


    “想想你哥劉乾。”


    “你嚇唬我?”


    “先不說這個,來來來,跟我到河邊,我找你幫個忙。”徐寶指指河的地方,走過去。


    “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麽天花來。”劉坤跟上,三個差役又互相看看,有意思了啊。


    五個人走到河邊,能看到三個村的人在那幹活,劉坤納悶:“他們做什麽?”


    “服徭役,上崗村、下崗村、崗東村,三個村在洧水河這段幹活,前兩天把決口的地方修了,現在清淤,疏通河道。”


    徐寶比畫這介紹。


    “服徭役服到自己家門口了?”劉坤看出來裏麵有問題,他剛想順著話說下去,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過來不是跟縣裏對著幹的,是收拾他徐寶,差點上當。


    “你找我說什麽事?”劉坤不接著剛才的話說了。


    “哎~!”徐寶歎口氣,說道:“不瞞子厚兄,我呢,想在溈水溝養魚,已經籌一部分錢了,買魚網的錢,可是縣裏來人,非不許我養魚,要讓我用蝦籠養蝦,你不知道啊,養蝦費勁,死得還多,尤其是天冷之後。”


    說到這裏,徐寶停頓下,比畫個蝦籠的樣子。


    見劉坤看著自己沒反應,接著說:“子厚兄,你看,你也是有權的,我不是讓你和縣裏對著幹,是想請你幫我與縣裏說說,讓我養魚吧,我這就要下網了。好不?我請你喝酒,用紅燒大腸下酒,我做這個菜是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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