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吹,暖風吹,隻隻舟櫓貨集堆。一個小郎堤岸站,聲聲叫賣客人催。


    五裏路走完,依舊未到地方,還得走,又從惠民河上過了橋,要繼續向北。


    東京汴梁很大,雖說比徐寶來時的開封要小,但那時徐寶不會坐驢車趕路,想坐也不讓通行。


    到了京城,人和車的數量猛增,張屹手上不停,卷幹豆腐,脖子來迴扭,不時地在某個女子身上停留,若偶有女子迴望,他便嗬嗬而笑。


    徐寶則暗暗記著路,下次再不跟張屹來了,太坑。


    “嗬嗬,小寶,小寶我和你說,今年夏天我來一次,前兩個月,我在金明池那,見到三個女子,前麵露一大片,這,這,還有這,全露著。”張屹忘記了可以變很厲害的兩句‘詩’的事情,說起他的夏日京城見聞。


    徐寶的眼睛一直放在張屹的手上,緊怕他把豆卷給蹭到身上,蹭上隻能給他自己吃。


    看張屹比畫,徐寶再瞧瞧周圍的女子,明白了,夏天的時候天熱,應該是有女子外麵罩了紗,隻是對壓襟的胸口衣服開得大了一點點,結果……


    “小寶,我告訴你哦,那天我看到她們三個,我對她們笑,她們也對我笑,還掩嘴,害羞了。”張屹精神起來,興奮地說那日的事情。


    徐寶點點頭:“人家害羞,你自己沒覺得不好意思?”


    “我?嗬嗬,嗬嗬嗬,我趕車路過她們身邊時,聽到她們誇我了。”張屹臉色變紅。


    徐寶有種想現在立即調頭迴去,把幹豆腐卷送給村裏人吃的打算,不走了,可不敢再繼續向前。


    “小寶,我告訴你,三人中有一小娘對另一個說‘姐姐,你快看,那憨漢牛眸呆稚相,嘻嘻’,小寶,你跟我說說,什麽意思。”張屹繪聲繪色地學一遍,問。


    徐寶使勁皺眉頭,咬下牙,說道:“我給你講剛才的‘汴梁汴水汴州城,一站一駐又一程’是什麽意思吧。”


    “不用不用,我已經大概知曉,是外來的、本地的、到地方的、路過的意思,你告訴我‘憨漢牛眸呆稚相’是誇我哪裏。”張屹很能理解人,或許也覺得詳細講之前的兩句話有些難為人。


    徐寶的腦袋開始像剛才張屹一樣四下轉動,突然一定,用眼神示意張屹跟他一起看,說道:“你瞧,有個小孩兒在放風箏,風箏太大,拽著他跑,你說是他放風箏,還是風箏在放他?”


    張屹看看,說道:“他傻,他抱住線板坐地上,風箏帶不動的,你還是給我講講三個小娘誇我的話吧,哦,我知道了,你不想與我解釋,我明白,我蠢、我笨……”


    “我說。”徐寶妥協,並又一次下決心,再不跟張屹相伴出門。


    “屹兒哥,憨是憨厚的意思,漢是男人,牛眸是跟牛一樣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呆呢,是深思的模樣,看我,對,我在想事情,很認真,這叫呆,稚指孩子,孩子是什麽樣子,可愛,相是相貌、樣子,整體解釋是:你是一個樸實、強壯、眼睛漂亮、做事認真、可愛的男人,哈,哈哈,水,給我,我喝一口緩緩。”


    徐寶猛灌兩口水,長長出口氣,緩過來了。


    張屹呆了呆,點頭:“和我想得差不多,快些走,到金明池。”


    他的目光中多了絲期待。


    徐寶發起呆來,他沒去嘲笑張屹,他知道張屹把自己當成能說秘密的好朋友,這話在張屹的心中已經藏了兩個月,張屹是見識少的緣故。


    見識少除非有很多錢,才能出去多看多學,沒錢太難了,否則隻能學習間接經驗,書本上的,別人口中說出來的。


    自己是否應該多為村子裏做點什麽,不說自己要體現出多少社會價值,至少可以讓村裏的人找自己吃飯的時候不是憐憫,而是平等,或者是尊重。


    心思縈繞間,驢車已經到達金明池,貼著外城的城牆,準確地說是護城河走過來的,還路過一座橋。


    金明池就在西邊,但徐寶沒打算過去瞧熱鬧,今天不是旬休日,真過去的話,在外麵轉轉還行,想往更深處走,估計會被人攔迴來。


    至於說想要更貼切地感受下北宋金明池的風姿,還是算了,先感受下在北宋賣豆卷吧。


    往前一出溜,外城的西水門到了,一隻隻船從這走,停船的,在岸上收貨的,還有上下客的。


    驢車沒停,過橋,停在萬勝門這裏,這裏更熱鬧,人多,貨也多,船上的乘客下船,會走萬勝門進去。


    徐寶首先見到了賣魚的,一片片的攤子,買的人成簍子買,賣的人成堆賣。


    他暗自慶幸,沒把釣來的魚送到這邊賣,否則他的一條鯉魚和九掉草魚能不能賣上三文錢還不一定呢。


    今天不是賣魚,他盯著客船停泊的地方看,跳下車,溜達,觀看別人賣什麽,賣多少錢。


    有賣麵條的,清湯麵三文,加肉醬四文;有賣包子的,大肉包子兩文一個,素菜包子一文一個,五文給六個;有賣豬頭肉的,看著就膩味,用刀切好了,拿油紙包一包,一包六文錢,真貴,瞧那顏色也沒給鹵好啊。


    還有扒羊臉、餛飩、羊肉湯、土爐貼餅、鹹魚幹的,以及辣椒炒……不對,那不是辣椒,那紅彤彤的是什麽東西?豆幹?醬豆幹?怎麽做出來這個顏色的?嚇一跳,這要是有辣椒,自己還做什麽別的醬啊。


    有大聲吆喝泡飯的,還以為是蓋飯呢,原來是拿白開水泡的,你說過水飯多好啊。


    這邊有煎肉,肉片放過裏煎,這不就是培根嘛,如果放點算瓣兒,抹上醬,用蔬菜一包,那味道更好了,一片一文錢?真黑,巧兒哥賣一斤肉才多少錢啊。


    徐寶邊溜達邊觀察,他需要給自己的幹豆腐卷訂價,茶葉蛋今天不賣,還沒入味,泡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出售。


    轉一圈迴來,他給出自己幹豆腐卷的價錢,五文錢一串兒,四個,即一張幹豆腐,一律用竹簽子穿,不用紙包是因為紙貴,竹子不值錢,這是開封地界,竹子多到數不勝數的地步。


    兩個人把驢卸下來,拴在車邊,把車上的精料拿出來,驢願意吃就自己吃,不吃便在那放著。


    車剛停好,無須二人找人幫忙看守,已經有人主動走過來。


    來人青衣打扮,腳上是千層底兒的布鞋,頭上一皂巾挽發。


    此人一道,先問:“要開行?”


    徐寶應聲:“是,賣東西。”


    他知道,這是牙人,不是正經的官方,官方的人應該躲清閑呢,然後派別人來收錢,他來的地方不少市場也有同樣的人。


    來人打量東西,沒見過,看壇子,裏麵是煮的茶葉蛋,不值錢,數也少,問:“什麽東西?”


    “薄的豆腐幹,卷了蔥和香菜,刷上層醬,給人磨磨牙。”徐寶沒說什麽秘方製作的幹豆腐,因為對方在估價,不是按照攤位收錢,是看你東西值多少錢。


    若你拿十個茶葉蛋來賣,他可能一文錢都不收,你拿五十個茶葉蛋來賣,他也可能不收你錢,但他餓的話,會吃你兩個。


    “十個錢兒,這東西能吃?”來的人說市場管理費,然後好奇地問。


    能不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問了,徐寶連忙拿一串兒,稍作猶豫,又拿一串兒,遞過去:“嚐嚐。”


    他的猶豫是給對方看的,他隨意拿兩串兒,對方可能會想著要第三串兒。


    待對方接過串兒,他又從拴在腰間的布袋裏數出十文錢,平攤在手上送過去。


    對方一手抓著兩個串兒,一手接錢,輕輕一顛,錢成一摞:“行了,別讓驢叫喚。”


    “我家驢聽話,從不亂叫的,比別人家的驢好,我家的驢要是……”張屹在旁邊很自得地說道,但沒說完就停下,因為被瞪了。


    徐寶瞪他一:眼,意思是:你怎麽那麽多話?真以為對方是不讓驢叫?就那麽一說而已,你話多,他不高興了,一轉身再管我要五文錢,我找誰說理去?沒見我都未向他要收據嗎?估計他也沒有收據給。


    收費的人許是見多了,倒沒說什麽,反而多看了徐寶一眼,徐寶年歲看著小,剛才那一瞬間卻處在了主事兒地位上。


    “你拿兩串兒吃,記得吩咐,慢慢吃,別往飽了塞,一會兒咱吃帶來的餅。”待市場管理人員離開,徐寶吩咐張屹一聲,提起方形的籃子向碼頭走去。


    張屹跟在後麵,一隻大手抓兩串兒:“知道的、知道的,我吃完換你吃。”


    二人走到碼頭,看到一艘客船過來,剛剛停下,徐寶立即衝過去,拿出兩串兒幹豆腐卷,喊:“幹豆腐卷啊,京城特產,新出的特產,早上賣七文,現在五文,五文,一串兒吃了叫好,兩串兒吃了頂飽,年老的吃了變少,年少的吃了長高,五文,隻賣五文,京城新出特產幹豆腐卷嘍~~!”


    此刻是耍嘴皮子的時候,一溜兒的話喊出去,必須有韻律,要讓人一聽便扭頭看。


    張屹配合,跟在後麵頻率飛快地咬著吃,一次隻用牙剃下來一點點,蔥和香菜的味道先飄出去。


    剛下船的人一聽京城特產,還有那神奇又好笑的作用,想買來嚐嚐,結果徐寶根本沒搭理他們,而是直接衝到碼頭上,向停在那裏船上的人吆喝。


    乘船的人沒見過這東西,但看有人吃,真有掏錢買的,是一串兒、兩串兒地買,等客船停一腳,再次時,徐寶已經賣出三十三串兒。


    然後他轉過頭,對剛才下船要買的人喊:“排隊排隊,你剛才買了,沒吃夠?站前麵,其他人站他後麵。”


    所謂的剛才買又沒吃夠的就是張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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