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在三日後舉行。


    大紅喜服加身,再配上沉重的鳳冠,樂芷容看著鏡中施了粉黛的自己,這是屬於真正的樂芷容的臉。


    以她有限的辭藻庫,隻能想起一個詞:眉目如畫。


    即便是任何一個當紅女星的古裝扮相,都不曾讓她有這樣的感覺。這張臉,素著時她便已覺得驚豔,誰知上了妝,竟會是這樣的傾城之姿。


    怨不得樂怡嵐會對她這樣嫉妒。於女子而言,容貌是極其重要的資本。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想起自己的前世,初時不過是因父母的補償心理,將原本對樂芝芝的好分給了她一部分,就引得樂芝芝對她怒目相向,而後來,隨著她年齡的增長,因容貌上勝過了樂芝芝,她的嫉妒便與日俱增,最終膨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明明她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到頭來,卻在父母眼裏成了打小就一肚子壞水的壞姑娘。


    “小姐,時辰到了。”


    孫奶娘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她方才才為她將垂在身後的如墨青絲梳好,樂芷容點點頭,正紅色的蓋頭將視線遮擋,光線透過紅色的布料隱隱透進來,她由孫奶娘攙著往門外走。


    那日初初走了一遍,還未覺府內如此的大。眼下視線被遮蔽,這能看到腳下的一方土地,她才覺出了些疲累感。


    出院子,穿過花園,再由那日進來的迴廊一路向外,炮竹聲一下炸響在耳邊。她被驚了一驚,孫奶娘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撫,隨即,手就被人接了過去。


    那是一雙粗糙又溫暖的手,比她的手大了大半,能將她的手完整包裹其中。她心中一突,立即明白了那是誰的手。


    她的夫君,天昭國的三皇子穆丞。


    傳言中終日抱著藥罐子過活的最不得寵的皇子。


    昨夜孫奶娘已將婚禮的大致流程與她說了,她此刻就住在自己夫君的府邸中,因此婚禮一開始便是由府中出門。由穆丞將她抱上花轎,繞著上京城內走上一圈,再迴到府中,入主新房。


    身子驟然淩空,她下意識地抱住了那人的脖子。雖是秋日,天氣卻還不涼。穿的衣服不厚,自然就感受到了衣物之下那人的體溫。


    樂芷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驟然變得急促起來。


    饒是這場婚事根本與她無關,甚至主角也不是她本人,但此刻她已與這具身體再難割舍,樂芷容便是樂小容,樂小容便是樂芷容。她此刻所經曆,是她自己的,真實的大婚。


    穆丞動作輕柔地將她抱到了花轎內,她鬆開手,眼前便暗下來,是轎簾被人放了下來。


    “起轎!”喜婆尖利的嗓音響起,接著,便是一陣鑼鼓聲響起。在這震天的動靜之中,她端坐於花轎內,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隨著花轎向前行進,她隻覺得一切都不甚真實。


    外麵吵得很,畢竟是個皇子大婚,鑼鼓聲、爆竹聲中,還夾雜著百姓們看熱鬧的議論聲。她就以這麽個姿勢端端正正坐著,不多時就腰酸背痛,實在有些吃不消,索性放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坐得腿都有些麻,花轎終於停了下來。


    眼前驟然明亮,緊接著一個溫柔醇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娘子。”


    樂芷容稍稍起身,那雙手再度把她抱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樂芷容的錯覺,總覺得那個屬於她夫君的聲音中,藏著幾分冷漠。


    她手心微微沁汗,由著穆丞將她放在地上,再用編織繡球的紅色綢緞將她牽著,一步一步重新走入府中。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高堂未在,便以兩個虛位取代。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她迷迷糊糊的,又跟著那人,往新房中走去。


    很快,房門被關上,房間裏再度迴複了平靜。


    她不知道房內有幾個人,下意識地喚道:“奶娘?”


    孫奶娘忙走到她身旁,道:“小姐,我在。”


    她想了想,又補了句:“房內沒有其他人了,小姐可以放鬆些。”


    樂芷容聞言,果然放鬆下來。


    明明沒有做什麽,偏偏全身都酸痛得緊,像是剛跑完八百米,整個人都有些脫力。


    她雖累,卻也不好太隨意,隻伸直了兩條腿,捏了捏自己的肩膀。


    孫奶娘道:“小姐忍著點,還要等上好一會呢。”


    樂芷容嗯了一聲,小做調整之後,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新房大概是在一處獨立的院子裏,外麵靜悄悄的,聽不到什麽喧囂的聲響,她看著紅蓋頭下的光線變化,孫奶娘還在一旁給她講些注意事項,她一一應了,眼皮卻一陣重似一陣。


    迷迷糊糊間,也不知過了多久,孫奶娘忽然小聲提醒道:“小姐,姑爺來了。”


    她立刻坐直了身子。


    門外果然傳來響動,梅蘭竹菊四個丫頭守在外麵門口,齊刷刷地喊了聲:“三皇子”,她隻聽到一聲“嗯”,門就被人推開了。


    樂芷容沒來由地緊張起來。比方才在外麵被他抱在懷中時更緊張。


    她前世雖長大十八歲,比這個身體要年長三歲,但男女之事於她而言全然陌生,說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方才孫奶娘又說了不少新房之中的事,她臉色慢慢地紅了起來。


    緊張之中,也沒能聽清那能說會道的喜婆又說了些什麽規矩,她如同一個傀儡娃娃一般悉數配合,最後,一雙繡著雲紋的男式靴子停在了眼前。


    緊接著,一杆細細的秤出現在眼前。樂芷容下意識地低了頭,穆丞輕輕一挑,那紅蓋頭飄然落地,露出底下千嬌百媚的一張臉。


    樂芷容再聽不見其他聲響。


    身邊的床鋪微微陷了下去。


    她正是緊張得無以複加的時候,身邊忽然傳來了幾聲咳嗽聲。


    樂芷容一愣,這才發現房內不知何時已經空了,隻剩她二人。


    她腦中驀然冒出那句評價:“終日抱著藥罐過活……”


    她思忖著該說些什麽,可是方才孫奶娘說的那些,此刻她竟一句也想不起來了。就這麽幹坐著,那醇厚的嗓音再度想起來,這迴,卻是帶了幾分歉意。


    “娘子,為夫身體欠佳已久,今日怕是難行房事。娘子累了一日了,早些歇息吧,明日,我帶你進宮麵聖。”


    樂芷容訝異地抬頭,她這才看清穆丞的麵容,長得倒是器宇軒昂,隻是臉色有些白。他正忙著脫衣服,待脫剩下裏麵的紅色中衣,他看也不看她,徑自從衣櫃中拿出一套床褥,在地上鋪了,背著她就躺下了。


    樂芷容傻了眼。


    這算什麽,新婚之夜就分床睡?


    她混沌了一日的腦子慢慢歸位,看著穆丞露在外麵的黑色發絲,心中的疑惑漸漸生了起來。


    傳聞三皇子是最不得寵的皇子,是以無高堂可拜,她理解。


    傳聞三皇子舊病纏身,終日抱著藥罐子過活,她也可以理解,但方才短暫的相處,她卻覺出了些奇怪的地方。


    大婚本是喜事,但觀穆丞之麵相,並無半分喜意。從一開始入了房門,挑了蓋頭,到送走喜婆等一幹人等,他給她的感覺,更像是在完成一個任務。


    她自認,這張臉絕對是美的,莫非男女的審美觀差異這麽大,自己這張臉偏偏不得這三皇子的賞識?


    不,不對。


    她並不信什麽柳下惠,更何況,自己如今與他是夫妻,他根本不需如此。


    除非……他得的是傳染病,怕傳染與她。樂芷容搖搖頭,並不覺得這個可能有多大。


    那麽隻剩下一種可能,三皇子穆丞,根本就不願接受這樁婚事,但因為是皇上指婚,不得不從。


    如此一來,一切都得到了解釋。


    思及此,她心中竟全然鬆懈下來。


    她原本,也不願意與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做最親密的事,如此一來倒好,兩人心中都是不願,能夠相敬如賓是最好。


    想通了其中關節,她也開始脫衣服,隨後窩進被子裏,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很快就入了夢。


    滿目喜慶之色的新房內紅燭高燃,原本應睡在一張床上的夫妻背對而眠,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地上。


    穆丞聽著樂芷容漸漸均勻的唿吸聲,睜開了眼。


    長久地保持著一個睡姿,難免有些累。他翻了個身躺平,將手枕在脖子下,過了一會,忍不住去看床上躺著的那個人。


    樂芷容睡相很好,一頭青絲散落在床榻上,在燭火的映照下隱隱有光華流轉。她將自己裹得很緊,像是在防禦著什麽。


    他腦中霎時迴想起剛揭開蓋頭時的驚鴻一瞥。


    穆丞麵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嘴角漸漸綻開了一個笑。


    這個小姑娘,還挺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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