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場突如其來的婚禮將她從美夢中徹底打醒,從此,方立權成了她這輩子最不想看見的人。


    然而十年後再見,她依舊單身,他卻有個八歲的兒子……


    這是當然的啊,結婚以後有自己的小孩很正常。但葛莉絲並不想知道他跟他妻子之間的事,一點也不想……


    “惟軒出生之後就跟著媽媽住在瑞士,直到半年前他媽媽過世,我才把他接迴來跟我一起生活。”


    可方立權卻不顧她的意願,硬是告訴她。


    “我跟文媛……”提起已逝的妻子,他苦笑了一下,“我不是一個負責的丈夫,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但惟軒是個完美的兒子。


    “惟軒的母親生下他後,因為身體狀況和種種原因不適合待在台灣,因此去了瑞士。惟軒跟我不親近,是我的錯。”


    “他出生的時候我見過他,再次見麵卻是半年前他母親過世的時候——直到現在,我才開始負起責任,學著當爸爸,當一個父親雖然比管理一家公司還難,但我向你保證,我對惟軒的父愛,無庸置疑。父子之情疏遠,是因為我害怕,我隻能跟他保持距離。”


    “害怕?”葛莉絲覺得這兩個字從方立權口中吐出來,非常滑稽。


    他看著她,苦澀地道:“我怕我對惟軒就像我父親對我一樣。”


    “你不會。”知道他害怕的是什麽,她想都沒有想,就這麽直覺地開了口。


    她篤定地說他不會像父親一樣用暴力對付弱小的孩子,比他自己還有信心,那讓方立權笑了,感覺像是得到了救贖。


    “惟軒第一次上學的那一天,其實一開始他並不願意,是我強迫他去,而那個孩子永遠不會違抗我對他的安排,一個月下來,他現在變得很喜歡上學。惟軒的事就麻煩你了。”


    “為什麽是我?”她衝動地問道:“憑你現在的身份地位和能力,大可把他送進任何一所私立小學,我相信那裏有更好的師資,更好的環境。”


    “那孩子沒有媽媽陪伴長大。”方立權如是迴答,“所以我想把他送到有陽光的地方。”


    他口中有陽光的地方,蘊涵無限深意。


    葛莉絲還是很氣他,卻沒有辦法對他說出拒絕的話,隻能帶著一顆沉甸甸的心,結束了這次家庭訪問。


    但是方立權,還有他那個讓她很難不去在意的兒子方惟軒,一直侵襲她的心,平時上課的時候,一向公平的她都忍不住對方惟軒特別關心了,就連假日她難得迴家陪爸媽,也會去想——今天她沒去早餐店吃早餐,方惟軒會不會很失望?


    “唉……”歎一口氣,她把挑好的四季豆丟進籃子裏。


    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從二樓吹著口哨下樓來,正好聽見她在歎氣,年輕帥氣的臉龐閃過一抹惡作劇的笑,然後躡手躡腳地冒到她身後,伸出兩根食指,對準她的腋下攻去——


    “我大老遠就聞到你了,葛力順!”在被攻擊之前,葛莉絲已涼涼地道,然後迴頭,對上弟弟那張做壞事被抓到的心虛假笑,接著,她很粗暴的把他的食指用力往上一扳。“想幹麽?搔我癢?你翅膀長硬了是不是?是不是啊?”


    “喔,痛痛痛痛痛,姐——”他慘叫。


    “你們兩個都這麽大了還是愛吵吵鬧鬧。”聽見他們姐弟又吵架,李念馨走出來搖頭歎息,但也沒阻止就是了。


    姐弟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母親,看見母親走迴廚房,跟爸爸兩個人在為晚餐的壽喜燒大餐忙碌後,他們同時迴頭,眯眼睨著對方。


    “你一迴來爸爸就去買你愛吃的和牛!”嫉妒的男人嘴臉超可怕。


    “你三天兩頭迴家不要以為我就失寵了。”看弟弟不順眼的姐姐也很可怕。


    兩個人一言不合,就像小時候一樣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腳的互不相讓,他身為弟弟,從小就被姐姐欺壓到大,好不容易長大了,二十歲的男生身高已抽長,他長出了肌肉,早就不是小時候隻有被打的份的肉雞,但打架對象是姐姐,還是要收斂點。


    打著玩的總不能把姐姐打傷吧,否則到時候爸爸一定第一個不饒他!


    於是從小到大都被打著玩的葛力順,長大後還是被兇巴巴的姐姐壓在地板上,逼他對她高喊,“是的女王,小的錯了!”


    “再囂張啊,過來挑菜!還想出去,門都沒有。”葛莉絲對弟弟的讓步感到很滿意,把他抓來坐在餐桌旁一同挑菜。


    被迫幫忙挑菜的葛家小弟一臉苦惱。


    “可是我是要去買檸檬耶。”


    “你去買檸檬幹麽?你又不吃。”她奇怪地問。


    才想到弟弟該不會是想買給女朋友吃,正打算拷問一下八卦,弟弟就開口了。


    “你吃壽喜燒都要喝媽媽做的蜂蜜檸檬啊,你去台北工作,家裏冰箱就沒有買檸檬了。”葛力順訕訕地道,低頭挑菜,潮紅的耳朵透露了他的羞窘。


    葛莉絲楞了一下,看看小弟,覺得他長大了,瞬間心頭暖熱,眼眶微紅。


    “這麽好?身上有沒有錢?我拿錢給你買啦!”也沒等弟弟開口,她掏出皮夾,刷刷刷的抽出三張千元大鈔給弟弟。


    葛力順瞪大眼睛。“姐,你瘋啦!一袋檸檬不到一百塊,三千塊你想買幾箱?”


    “剩下的給你當約會基金,你不是交女朋友了?”


    聽見姐姐這麽說,他挺起胸膛神氣地說:“我交女朋友為什麽要姐姐出錢約會?太丟臉了,老爸說自己的女人要自己養,我有打工,我養得起!”把錢塞迴姐姐手中,他一溜煙跑了。


    她笑出來,看著弟弟的身影,有一種自己老了的感覺。


    晚餐時間,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圍著冒著煙的爐火,享用熱騰騰的壽喜燒,葛莉絲一邊說著工作上的趣事、交了什麽朋友,一邊跟弟弟搶肉吃。


    葛家人的餐桌總是很熱鬧,但隻有吃鍋的時候才會這麽歡樂輕鬆,尤其是人多的時候。


    開心了,快樂了,埋藏在深處的記憶倏地躍於眼前。


    那時候的爸媽比較年輕,媽媽還沒有退休,爸爸的職位也還沒有升到顧問,吃火鍋的時候,絕對不會隻有他們一家四口。


    那時有一個人會坐在她和弟弟中間,企圖阻止他們姐弟爭執,可通常那個人坐在他們中間,隻會引發更嚴重的爭寵。


    是的,爭寵……


    突然間,她覺得很渴,喝光了媽媽調給她的蜂蜜檬檬,玻璃杯裏還有半杯冰塊,她把杯子往老爸麵前一遞。


    “爸爸,我陪你喝一杯。”她向父親討了一杯酒。


    葛青鴻眨了眨眼,看著酒量很好但是很討厭喝酒的女兒,和妻子交換一記眼神。


    “好,你幹杯,我隨意。”他笑著在她的杯子裏注滿酒液。


    “很難喝耶,不要因為我不會醉就這樣灌我酒啊爸爸。”


    “是你自己說要喝的,幹。”葛青鴻舉杯,隨意喝了一小口。


    捏著鼻子,在父親的勸酒下,葛莉絲開始一杯接著一杯,若是別人像她這種喝法,早就爛醉了,但她卻非常清醒,頂多隻是臉紅了而已。


    灌了三、四杯vodka,葛太太、李念馨女士忍不住朝女兒睞去一眼。


    葛莉絲上次這麽喝酒是什麽時候的事?


    記得是十年前,她突然跑去台北找方立權,最後卻是哭著跑迴來,在她爸爸的酒櫃裏抓了幾瓶酒,一瓶一瓶的灌到見底。她沒有醉,隻能哭著對家人求救,為什麽她怎麽喝都醉不了,什麽都不能忘掉。


    之後想要她喝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今天她卻毫無預警地開了酒戒。


    李念馨把和牛肉片放進鍋子裏涮熟後,夾到女兒的碗裏,然後用不經意的語調問:“立權還好嗎?他的小孩跟他很像嗎?你要好好教人家。”


    葛莉絲正開心地要把媽媽夾的愛心和牛吞進肚子裏,突地聽見這話,她嚇到呆掉。


    餐桌上原本的笑鬧聲因為李念馨這一問而停頓,短短三秒鍾的沉默,卻像是一世紀那麽長。


    葛莉絲放下筷子,俏臉緊繃,恨恨地道:“劉震宇,你死定了!”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震宇跟媽媽通風報信的,那個臭小鬼!


    “你怪震宇,那我要怪誰?這麽重要的事情,竟然不是我女兒親口告訴我。”李念馨慢條斯理的吃著牛肉,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模樣。


    “媽咪,你……那個方立權……”葛莉絲麵對這種情況,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麽說才好。


    媽媽不恨嗎?不怨嗎?不怪罪他嗎?


    方立權那個混蛋是這麽的看輕他們家人,虧他們還把他當一家人,結果竟隻換來他的鄙視。


    “我很想念他。”李念馨一歎,放下碗筷,“像你們離家去念大學、工作那樣想念他,擔心他過得好不好,快不快樂,會不會又因為忙碌不顧自己身體……怎麽?那什麽表情?我不能想念我的兒子嗎?”


    葛莉絲聞言,更不知道該怎麽去反駁媽媽。


    她告訴過媽媽,方立權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她告訴媽媽,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方立權,再也不要看見他。


    那時候,媽媽沒有對她的憤怒和傷心做出什麽迴應,直到現在媽媽才幽幽地歎息,說她很想念她的兒子。


    “我不清楚他有什麽原因跟我們斷絕聯係,但我相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立權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就算離開我們家,心,還是在這裏,我一直相信這一點。”


    “隻不過小孩子大了,總會想出去闖一闖,我就當他隻是出了門,忙到忘了迴家的路——你啊,從小就這樣,越是在意的事情就越想裝沒事,怎麽不去問一問?你心裏會好過些。”


    知女莫若母,李念馨當然了解女兒的心結在哪裏。


    初戀還來不及開始就結束了,理智告訴她算了吧,但是心裏有一個聲音拚命的問:為什麽?


    她執拗地想知道,為什麽她喜歡的人一夕之間變了樣,不敢相信人心怎麽會變得這麽快;不敢相信那麽有責任感的一個人,會什麽都不說,丟下他們就走。


    方立權跟葛家的交集太深刻,葛莉絲對他的感情也不隻是女生對男生的愛慕而已。


    在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他之前,方立權就像個哥哥,保護她不受到別人欺負傷害,溫柔陪伴她,不懂的功課隻要問他,就會得到解答。


    他就像個英雄,讓她崇拜信賴。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就認定了方立權是家裏的一份子,所以她不能接受有一天方立權再也不會迴到他們家,坐在她和弟弟中間,當他們兩人的和事佬。


    失去方立權,不隻是初戀結束了而已,更像是失去了手足、斬掉她的手腳那樣難受痛苦。


    “去問吧!”李念馨催促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問清楚怎麽迴事嗎?問清楚了,就好好談戀愛,不要再欺負別人了。”


    被母親一講,她不禁心虛。


    十年來,她上了大學、出社會,談了兩次戀愛,但她現在還是一個人。


    “還不快去?”李念馨頻頻催促。


    “現在嗎?”葛莉絲不禁拔高音量。


    “不然呢?”李念馨挑眉,反問女兒。


    但是爸爸買了和牛給她吃,她還沒有吃夠……不過,管他的呢,和牛吃完了,可以再買,可占據在她心裏多年的疑問,讓她急欲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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