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用來休息。對於已經習慣了忙碌的江岸芷來說,反而有些不習慣。


    她去了外婆家裏。外公和外婆對她來說是除了爸爸以外僅有的親人了。


    兩位老人住在鄉下,和附近的人一起都保留著農村人的勤勞質樸。


    夕陽西下,穀場像是染上了一層金箔,好看極了。


    “小芷,過來幫我撐一下袋子。”外公拿著木質的簸箕,盛滿了穀子走了過來。


    晚上濕氣太重,白天曬完了稻穀也是要及時收好的。


    岸芷挽起袖子把蛇皮袋的口卷起,然後套進了金屬的支架裏。她雙手握住袋口,然後等著外公用穀子喂飽蛇皮袋幹癟的肚子。


    “今年的收成好嗎?”江岸芷問道。


    “蠻好滴,比前年好!小芷說普通話,我們鄉裏人都聽不習慣咧。”外公咧開嘴和藹地笑著。他把褲腿卷到了膝蓋處,露出黝黑結實的肌腱。光著腳走在油布上。油布上麵堆滿了今年豐收的穀子。


    鄰居鄉親的門前也都灑滿了穀子,偶爾還會互相幫忙照看。


    其實對於農民來說,種地隻能勉強維持生活而已。最累,最費心,還吃力不討好。也許老一輩的人對土地總是懷著獨特的情節吧。


    隻有這地,實誠得很,不花裏胡哨也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你耕耘了就有收獲。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聽起來挺美,做起來並不是那麽一迴事。你哄莊稼一天,它就哄你一年。種地可馬虎不得。


    小時候,她也經常來這裏幫外公外婆看管稻子的,有貪吃的鳥兒來啄食,便用長稿驅趕走。


    現在長成了大姑娘,兒時覺得有趣的事現在也難免有些乏味。但是把無趣的事變得有趣起來也是一種成熟。


    她脫下了鞋子,把褲腿也卷到了膝蓋處。露出白皙纖細的小腿和光潔如玉腳丫。和外公相比倒是格格不入。


    鄰居間也有攀比的,比誰家的穀子長得好,收成旺。但好在這裏的人都算淳樸善良,沒有多少人眼紅嫉妒。


    “要上大學了啊,一下就變成了這麽大的姑娘。你以前隻到我這裏的。”外公嘿嘿笑著,用手比了比她的頭,又比了比自己的胸口。


    “還不大哦?現在的孩子都很能長的。再過兩年就要結婚了哦。”外婆也很是慈祥地笑著。用竹製作的大掃帚把穀子掃到一起,堆成山。


    倒是讓江岸芷想起來以前《西遊記》裏看過的那個“雞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麵,火燒斷了鎖,就可以下雨了。”的片段,具體是那一集,她記不清了。


    “茗兒要是還在,應該還要比你高一點兒。”外婆歎了歎氣,有些惋惜地說著。


    “你這老婆子,盡哪壺不開提哪壺。”外公沒好氣地說道。


    穆茗也跟著她來這裏坐過客,兩位老人都很喜歡他。什麽都會做,多才多藝,長得好看,乖巧懂事又善良,長輩都會喜歡的吧。


    “穆茗啊,應該會的吧。”江岸芷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隻是偶爾會看著那高高的穀堆發愣。


    小時候的他和她,經常坐在穀堆上嬉笑的。


    夏日的夜間總是很美,用一句詩來表達就是“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心情愉悅的時候,蟬鳴和蛙聲都不會聒噪。


    那時候她和他,會在原野上漫步。不知道穆茗是不是太呆呆傻傻了,在女孩子麵前都不會主動的。


    於是她會鼓起勇氣牽著他的手。最開始的時候,穆茗總是會拒絕,會很堅決地把手從她手心裏抽出來。


    但是量變會引起質變的,他經不住她軟磨硬泡。慢慢地,當他把自己的手從她手心抽出來的時候就會有些猶豫。後來,他就象征性地掙脫一下。再後來,他就幹脆不做反抗了,反正她會一直牽著自己的手不放開。既然這樣,那便從了她也好。


    她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牽著他的手了。為此,她開心了好久好久。一起散步的時候,總是會偷偷看一看他好看的側顏,一直到臉頰發燙了就不自然地轉過臉。


    走累了,兩個人躺在田間的草地上數星星,側過臉四目相對,會說好多不著邊際的話。這個笨蛋明明讀過那麽多詩,看過那麽多書。卻連一句情話都不願意講。


    最後還是她軟磨硬泡加各種撒嬌賣萌。他才慢悠悠地說了一句倉央嘉措的詩——“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雖說聽起來自戀到了不要臉的地步,但確實是蠻浪漫的。而且在她眼裏,他也確實稱得上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兩人也會跟著外公外婆去田裏收麥子,江岸芷總是偷懶,穆茗倒是會很乖巧地幫外公外婆打下手。並且叫外公外婆叫得可甜了。兩位老人也對他很好,好得都讓她嫉妒,讓她懷疑自己和穆茗到底誰才是他們的外孫。


    天氣熱的時候,他會陪著她光著腳淌過溪流去抓魚。她是個性子有些野的安靜女孩,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但穆茗是不會唱“江小姐”的。


    在抓魚這一塊,穆茗是比不過她的。他討厭魚鱗的滑膩感,一接觸就起雞皮疙瘩。


    有一次她抓到了一條鱔魚,結果誤以為是蛇,於是嚇得尖叫起來,抱著穆茗一頭栽進了河裏。


    還有一次在一條破舊的木船上抓蝦,穆茗的腳和鏽蝕的鐵釘來了個隻進入身體,不進入靈魂的負距離接觸。


    最後是要打破傷風,護士姐姐給他打屁股針。江岸芷在一旁笑了好久。她到現在還記得穆茗因羞恥而漲紅的臉。


    《如果有來生》是她很喜歡的一首歌。她記得那一天,穆茗主動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像歌詞裏描述地那樣穿過了金黃的麥田,對著稻草人唱歌。


    “如果有來生,當初不明白為什麽這首歌為什麽叫這個名字,現在懂了。稻草人是多麽悲傷的隱喻啊,那些美得動人心魄的夢都是一場空歡喜。”江岸芷看了看遠處那個破舊的稻草人,在月光的映襯下,仿佛化成了穆茗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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