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芷一聲又一聲地唿喚著,他多想再聽到他的聲音。


    “穆茗,你迴答我,好不好?你說話啊!”江岸芷帶著哭腔,不知所措地說著。她現在什麽都看不到,精神處在崩潰的邊緣。像斷線的木偶一樣,毫無生氣。


    慢慢地,她感到臉上一陣溫熱,那是穆茗的手。她仿佛一瞬間活過來一樣,她緊緊握住他的手,好像抓住了希望,生怕那隻手無力地垂下。她內心祈禱著:穆茗!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岸……芷……”


    “我……”


    “你的……眼睛”


    穆茗看著她的眼睛緊緊閉著,帶著血汙,隱約可以看見細小的碎裂掉的玻璃渣。頓時心裏一痛。


    他原本清澈如山泉一般的聲音變得沙啞而無力。說話變得十分困難,伴隨著巨大的疼痛。喉嚨裏滿是粘稠的血液,肺部仿佛多了個巨大的窟窿,不斷往外漏氣,他感到自己的生命隨著唿吸在悄悄溜走……


    “你不要說話了,好嗎?別說了。”江岸芷感到很慌亂,她知道了,他現在很疼。


    她輕輕抱住他,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他,隻是握住他的手。


    “握緊我的手,好嗎?”


    江岸芷說完,感到手上傳來的力氣,才微微安心一些。


    “別怕,我們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好好的,你堅持住”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還記得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時候嗎?”江岸芷輕聲呢喃。


    穆茗沒有迴答,把大拇指在她手上輕輕按了兩下,表示記得。


    “那天,我按了門鈴,紫薰姐給我開門,看著我的表情,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呢。”江岸芷勉強地笑了笑。


    穆茗摸了摸她的掌心,把她弄得有點癢,好像是說“嗯呢,我也記得,那一天可有意思了!”


    “紫薰姐當時看著我,愣了下,然後皺著眉,一臉警惕地審視著,問我是誰”


    “我說我找穆茗,我來找他玩的,然後紫薰姐就很不滿地說穆茗不在家。”江岸芷輕聲說


    “結果你聽到聲音了,特別開心地跑過來。我現在還記得你姐臉色黑的跟煤炭一樣。”


    “然後我們坐在一起聊天,像打開了話匣子,說了好多好多話,那天我才知道,原來我是話那麽多的人,好像我本應該說給其他人聽的話,全部都說給了你一個人聽一樣。”


    “然後你拿出好多好多零食遞給我,紫薰姐一臉生氣地說這是我買給你的,不許你給別人”


    想到這些,江岸芷又不禁笑出了聲,隻是眼睛裏像是有數把細小的尖刀往裏麵鑽,疼得她齜牙咧嘴……


    穆茗捏了捏他的手,示意她別說了。


    “不,我要繼續說,你好好聽著,不許你睡過去”江岸芷很固執。


    穆茗愣了一會,又用拇指按了按她的手,表示答應你了。


    “你知道嗎?紫薰姐看著我和你坐在一起的時候,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隻是你這傻瓜沒注意到。她可是跟防賊一樣地防我呢。”


    可是你啊,胳膊肘往外拐,向著我。”


    “嘶~呃啊”江岸芷忍不住齜著牙,笑起來的時候,麵部肌肉又會觸動眼部的傷口。


    “畢竟是自己家好不容易養的豬呢,還是被我這顆白菜哄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江岸芷忍著疼痛,一臉小得意地說。


    穆茗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也忍不住笑意。


    “穆茗,還記得你教我畫的畫嗎?那副畫,我們還沒有畫完呢,你教我把它畫完好不好?”江岸芷帶著一種哀求的語氣輕聲說。


    “好……”穆茗掙紮著擠出一絲力氣,堅定地說出這個字,然後握著她的手更緊了。


    “嗯呢,說話算話”江岸芷露出一個淒美的笑容。


    “穆茗,……”


    “……”


    她拉著他說了很多話,一起相處的時光,在她的輕聲訴說下,宛如幻燈片一樣浮現在穆茗的腦海裏。他當然記得啊,這些舊時光,一樣是他最珍貴的寶藏。


    運動會上,她在終點等他,為他大聲呐喊,淹沒在人海裏的聲音也傳達到了他的心底。他跑過終點接過她遞過來的水,仰著頭喝下,一臉滿足地看著她的笑顏……


    雷雨天,其他孩子都有人接送。唯獨她,沒有媽媽,爸爸也常年在外忙著工作,她伸手接了接落下的雨滴,覺得格外孤獨……“你沒有傘嗎?我送你迴家”少年撐著傘,露出潔白的小虎牙和淺淺的酒窩……


    冷清的電影院裏,新海誠《螢火之森》落下帷幕,阿銀化成光芒消失了,瑩撿起了阿銀的麵具,獨自走在路上。她轉過頭,靜靜看著男孩的側臉,在男孩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將他緊緊抱著,她說“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你就像這樣消失了,我想一直,一直記住你”


    ……


    聽說人死前,會把生前所經曆的,再過一遍。


    是這樣嗎?那麽死亡,是不是一部無聲的歌劇呢?華麗,莊嚴又淒美,最終是獨自一人的謝幕。


    ……


    穆紫薰穿著睡衣蹲在沙發上,抱著一個皮卡丘的公仔,那是穆茗送給她的。她把下巴放在皮卡丘的頭上,讓它的耳朵蹭著她漂亮的臉蛋……她無聊地看著電視上的新聞。


    “今天11點30分,一輛開往洛城火車站的712號公交車,在經過鹽茶山盤山公路時翻下山溝,事故原因初步判斷是司機疲勞駕駛……12人死亡,5人重傷……司機陳偉豪,今年37歲……”


    穆紫薰猛的站起來,皮卡丘從手中無力墜落,她手腳冰冷,那輛車是開往火車站的?712號!那個司機!鹽茶山盤山公路……然後她猛地想到什麽,今天早上,她是親自送他上的車……她穿著拖鞋,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跑出門。


    她一邊跑,一邊哭著給關係很緊張的爸爸打電話“爸,茗茗他可能出事了,你趕緊迴來,迴來啊”


    她在後悔,後悔自己沒有陪弟弟一起去。同時,心裏也在不斷祈禱,希望茗茗不要有事。


    ……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經曆了一個世紀的漫長等待,她都一直緊緊抱著穆茗不曾分開。警笛聲終於傳來,她感到有人走近,好像是醫生,但是又不太確定。貌似有人想要把穆茗帶走?她把他抱的更緊了。她情緒格外激動,有點失去理智,像一隻發怒的刺蝟。


    “你們是誰,要幹嘛?”她表情有些兇狠,充滿著警惕。


    “小姑娘你冷靜一點,我們要帶你們去治療了,這男孩傷的很重”


    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她還是隱隱有些不放心。


    “姑娘,你趕緊鬆手啊,抱這麽緊,我們怎麽送他去醫院啊?”江岸芷聞言終於冷靜下來,鬆了鬆手。醫生焦急地再催促了一下,並迅速將她的手從穆茗身上分開。


    穆茗被帶走了,她感到驚慌失措,像孤單的小女孩丟失了最愛的娃娃一樣孤獨無助。


    她掙紮著站起來,雙手摸索著,還沒走出兩步,腳踝一痛,就摔倒在地上。一個護士趕緊跑過來抱住她,將她帶走。


    ……


    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醫生們黔驢技窮。他擠出最後的力氣問到:“醫生,我快要死了,對嗎?”他說出這番話時,臉色無比平靜,好像早已知道這個結果。


    白庭筠當醫生有十五年了,這些年來,見過各種各樣的病人,早已看淡了生離死別。他看著少年清澈,平靜如湖泊般的眼眸。他覺得,欺騙這樣的孩子,是一種罪惡。


    於是他很認真地說:“是的,你的肺部被肋骨刺穿了,除了心髒以外,其他內髒受損也很嚴重,你能支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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