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說有人掙錢是在迴北京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是工業設計係的。他的一個老鄉是我們上一屆的,據說那人接了一個大活,自己做不完,就分給了他一點,是畫一張什麽結構製圖。完事後,學長給了他兩千塊錢。當時我們聽後,都在寢室裏唏噓不已,覺得那個同學太了不起了,自己都能掙錢了,而且還不少。但到現在,大二下學期,這種事情就見怪不怪了,很多同學在學習之餘都加入了掙錢的行列。

    也許是我們學校專業設置的緣故,我們學生能接到活或者說掙錢的機會就顯得很多。這其中有一部分是學長做不完分給我們這一屆的,但大多數都是我們自己通過各種途徑得到的。

    在我們學校食堂門口的布告欄裏,經常會貼著一些小的啟示,說某某公司或廠家需要做些設計或畫些圖等等,我們的同學便會去聯係。還有一些公司或單位或廠家的人幹脆直接到我們學校的教學樓或寢室旁等候,詢問有沒有人願意做某些東西,結果總是能找到合適的人。這解釋起來有兩種原因:一是當時設計公司還不是特別多,而設計的需求特別大,有些人需要做東西,不知道去哪,就會慕名到我們學校來,我們學校畢竟是全國最好的設計學院;另一個原因是主要的,就是我們學生做東西便宜,同樣的東西,出來同樣的效果,我們會比設計公司少很多錢。

    還有專門的設計公司在我們學校找兼職,這對設計公司來說是很劃算很聰明的方法。這種機會也挺多。還有人專門參加各種各樣的專業上的比賽,很多都是有獎金的,也總能聽說有人在某某大賽得了大獎,得了不少錢。這種方式如果以學生的身份和角度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了,首先你是在學業上得了獎,說明你的學業突出,學校會在某種場合提出表揚;其次你的獎金是靠自己純粹的才能鶴立雞群獲得的,意義上又比其它掙錢方式高了一層。這種方式可以說是名利雙收,對自己的前途也可能有一個好的預兆,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到的。可話又說過來,每個人對這種事情的理解不一樣,對某些有個性的美院學生來說,很多人不在乎名聲,甚至是漠然。

    總之,若能掙到錢就是好事。

    這裏麵,除了家裏挺有錢的或某些鄙視錢財的,差不多很多同學都願意在學習之餘掙點錢。原因不外乎兩種:有些的確是家裏困難,想掙錢分擔家裏,但大部分都是想讓自己過的更好,有更多的錢去買自己想要的東西或去玩或去幹別的。

    的確,誘惑太多了。你身處的是一個物欲橫飛的環境,你不能不有感觸。很簡單,如果你所處的環境是每個人都隻能吃二毛錢的饅頭,你就不會想什麽,能吃飽,你就很高興,但現在就在你周圍,有些人在吃六十塊一份的“必勝客”披薩或五十塊一桶的“哈根達斯”冰激淩,而你又有能力掙錢來實現這些,你怎麽可能不去作呢?什麽叫生活美好,我的同學們了解的很。

    我自然是其中一份子。

    論家裏條件,我應該說中等,一個人上學生活幹點別的都還可以。但現在有我的米可跟著我,一種潛在的壓力讓我必須想能掙點錢,讓我的米可在我身旁過的好一點。雖然隻是“無產階級”的大學生,我覺得我還是有責任讓米可享有更多的東西,是靠自己,而不是靠家裏。所以在學習之外的時間裏,我總有意無意的找些機會。

    我也總有機會。我幫一種巧克力的廠家做過包裝,這是我第一次,收獲也挺大。要說也是運氣,那次我剛走到教學樓,就有一位中年人詢問那一層是可以做包裝的係的,我說我就是那個係的學生,然後我把自己曾做過的作業等給他看,他就讓我做了。最後定稿後,我得到了兩千五百元的酬金,他們還送了我一小箱巧克力。我當時特別高興,那種高興是自己靠勞動掙到錢的那種說不出的興奮。我體會,這種靠自己雙手掙到的錢和靠一年的品學積累得到的獎學金的興奮還是不一樣的,可以說,前者更有成就感。巧克力給了同學一些,其他的都給了米可,我想她肯定會在寢室給同學發巧克力時說:這是我男朋友給別人做活後人家送的。

    其他的的也大大小小做了一些。

    每次我有機會掙到一些錢給米可買東西時,她都高興萬分,用吻來迴報我。

    但我掙的這些錢隻能算小打小鬧,隻能滿足我和米可的適當的消費。再加上我還是比較注重學業方麵,所以在掙錢這個問題上,我不再刻意去找,有了,合適就做,沒有,生活裏有我的學習和我的米可。而我的米可,我一直不讚成她去靠自己的辛苦掙錢。而到後來,因為學業的繁忙,我甚至開始拒絕做活來,我向外邁出的步子開始往後退。

    這個春天是短暫而噪雜的。

    城市上空總籠罩一層灰色的迷霧,馬路上煩躁的汽車排著隊堵在那裏,爭先恐後的吐著尾氣。玻璃幕牆的高樓大廈反射著各種光線,照的人眼花繚亂。春風裏是曖昧的混雜著人群的味道,吹的人昏昏欲睡。四月末的時候,一切植物在雨後的瞬間全部張了起來,好象是吸收了城市空氣的激素般沒遮攔的四處彌漫開來。春天也好象縮短了行程,我還沒來得及去郊區唿吸純淨的空氣,初夏就熱的很厲害了。

    好久沒見到穆也了。不知怎的,在校園裏碰見他的機率少了許多。

    也不知道穆也的愛情進行的怎麽樣了。前一段時間,有次碰見他小聊時,知道他也在給人做活,然後就匆匆走了,也沒來得及問些事情。

    周末,穆也跑到我教室,說晚上一起吃個飯,好久都沒聚了。人都是以前詩社的。

    他腰上多了一個東西,手機。

    說起這東西,當時可還是稀罕玩意,而且挺貴。誰有一個,這人就挺牛。以當時的心態,誰有這個就是大款。而我們擁有的通訊工具隻是當時流行的唿機。

    的確不一樣了。

    穆也晚上請我們吃飯的地方也是體麵和高檔的,可以吃中西餐,可以喝咖啡,在長安街靠著國貿的地方,離學校不遠。那個店麵莊重大方,中間是一扇拱形的歐式的門。我們一邁進去的時候,門後兩個身著好看製服的女服務生躬身向我們問候:“歡迎光臨。”我們幾個有點受寵若驚,隻有穆也昂首在前麵走著。一進去,諾大的前台裏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器皿,有金屬的,有玻璃的,還有些瓶子好看的不知名的紅酒,有兩個穿白襯衣、黑馬甲、紮領結的小夥子在用一種什麽機器研磨著咖啡。再往裏走,濃鬱昏暗的光線裏,是一組組寬大的沙發圍起來的獨立的小空間。每組的旁邊都有一盞洛克可可造型的小燈,透射著暖暖的光線。牆上掛了些波普式的畫作,顯得個性而有藝術氣息。

    今晚人挺多,他們三三兩兩的在那裏或聊著天,或喝著什麽。這些人看樣子都挺有錢也挺有教養,這麽多人,大家都低聲細語,整個空間竟也顯得這麽安靜。還有幾組外國朋友在那裏喝酒,不時碰杯。

    米可有事沒來。我們五六個人找了角落裏一組大的沙發坐了下來。燕姐屁股剛落定,就說了一句特能代表我當時心情的話:“真象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了。”

    然後他拍拍穆也的手,小聲說:“你這家夥,這貴不貴呀!”

    穆也稍微笑了一下,對著燕姐說:“大姐同誌,你放心,還怕沒人買單?”

    一位小姐過來了,又端水,又給我們發餐紙,臉上始終甜甜的笑著。

    穆也拿起大菜單,要遞給我們,說:“看看,你們想吃什麽?”

    大家幾乎一起搖手,都盯著穆也推辭:“你來吧,你熟悉,我們都隨便。”

    “那好吧,我給你們點好吃的。”穆也開始給我們點東西。從他嘴裏一會說出摩卡咖啡幾杯幾杯,一會又是什麽牛扒七分熟,一會又是什麽雪魚飯等等。我們反正也不知道,就隨他點著。

    熱氣騰騰的咖啡上來的時候。有一位同學笑著問道:“穆同誌,你小子掙了大錢了,搞的這麽大排場。”

    穆也隻是略顯謙虛的一笑:“是做了些活,剛弄完的一些建築效果圖掙了些錢。今天我們適當奢侈一下,反正現在也消費的起了,咱們也好久沒聚了,我挺想安下心來聚聚。大家放開點。”喝了一口咖啡,他接著說:“我現在給一個大老板做活,他搞工程裝修的,好多北京的大飯店,寫字樓都他弄的。這人挺有義氣,我做完一個後,他說不錯,然後又給了我其它的圖讓我做。每次談的價錢,弄完後,他不象有些老板斤斤計較,挑三揀四,總會多給些錢。他還老帶我和其他自己的員工去各種好地方吃飯,這個地方他就帶我們來過好幾次。說實在,這地方不錯,挺適合我們這些曾經的詩人們。”

    說完,他哈哈笑起來,他很少這樣笑。

    我明白了,大家都在零星的找機會做活,你穆也碰上了一個好主,有些發達了。

    不錯,穆也兄的能力真的不錯,在他們環藝班,他設計上不尋軌蹈舊,總會弄出些新東西。他又特能了解別人需要什麽,所以給社會上做活時,他並不是純學術的,不切實際的搞些想法,他總能討的客戶的歡心。這和他的人也很象,就是一切不按常規出牌。

    燕姐有些雍懶的沉在沙發裏:“嗨,詩什麽人呐。你看看,連你穆也都朱門酒肉臭了,詩是什麽,清高,雅致,激情,純粹思想,遠離金錢?連我都每天都隻顧想著掙錢了,詩是沒用了噢。”

    穆也挺不同意燕姐的話,他拍拍她的肩膀:“燕姐,不能這麽說。咱們雖然都開始世俗起來,但我們享受好的物質,追求錢財和咱們自己享受詩裏的精神並不矛盾。詩本身不能謀生,但那是你在現實欲望社會裏自己心中還能有的一些感動和安寧的境地。說實在,現在的確沒什麽時間寫了,但在我的心中還在寫,那就是你忙碌之餘的思考。咱們別太狹隘,咱們既追求物質又追求精神。”

    大家都點頭,燕姐笑著說:“好了,你贏了,你的感受比我深。咱們這些偽詩人都世俗起來吧,來,碰一下,追求美好生活。”

    大家拿著咖啡碰起來。

    我總覺得的穆也的話不象個學生說的了。我也覺得我們學校的學生離這個校園外的社會越來越近了。我們都象過早成熟了,太多的知道了和享有了外麵的一些事情,體會到了不隻是校園裏才有的外麵的生活的狀態。原因自然是很多的,大的人文社會環境不說,首先我們學校的地方就不是象其他大學那樣具有自己獨立的校園文化的圈子,我們學校因為曆史原因處在了一個經濟活力最強的地域的包圍之中,是北京的cbd中心地帶,校園文化早已被牆外的光怪陸離浸染;其次我們學科帶有的強烈的實踐性的要求讓我們的學習本身其實就是一個和外麵社會密切結合的形式,我們不得不把自己的目光投向外麵社會的方方麵麵,也就是說,我們設計學院的學習的東西不隻能是書本上的,而應是廣闊的實際運用中的,這也不難理解,因為我們的學校,我們學的東西是一種和經濟發達最密切相關的前端的服務性的知識,經濟越發達,設計越起大的作用,它帶來的附加值就越多,在某些時候,好的設計甚至是有決定意義的。所以我們的學生是學生也不是學生的模糊狀態,是我們將來真正從學校畢業後能迅速適應社會,走向社會的必然狀態。

    大家吃了太多東西,都倦意起來。幾個人沒說話,都臥在沙發裏若有所思的聽著背景音樂。是一首法語歌,不知道名字,這首歌旋律優雅,有些淡淡的憂鬱,在加上法語獨特的發音,顯得很動聽。

    我們幾個男生都抽起煙來,燕姐算作男生,也吐著煙圈。迷迷登登的煙霧扭動,圈曲,旋轉,上升,消失。

    “叮叮呤呤~”穆也的手機響了起來。穆也從腰間拿起看了一下,對我們說:“你們先坐,我出去一趟。”

    他剛走,幾個人就嘖嘖起來,說穆也居然都有手機了,心裏都挺羨慕。

    過了一會,穆也進來了,後麵跟著個女孩。他倆在一起,穆也比她高了將近一個頭。我看清楚了,是穆也的那個小服務生。也許是穆也給她買了衣服,或是幫她參謀了衣狀打扮,這位姑娘看起來很不錯:她上麵是白色的胸前有幾朵百合花底紋的長袖t恤,下麵和我們一樣是牛仔褲,腳上一隻高底的運動鞋。也許是因為趕路的原因,她的臉紅撲撲的,也顯得挺好看的。

    穆也讓她坐在自己旁邊。大家都坐正了,有些困惑起來。他們很多人都不知道穆也所喜歡的這個小服務生,都第一次見。我自然是知道的,卻不知道穆也今晚會帶她來,我也不清楚他們兩個發展的怎麽樣了。

    穆也介紹道:“這是柳芳,柳樹的柳,芳香的香。”

    柳芳有些拘束的小聲說著:“你們好。”她的普通話不是很標準,帶著弄濃濃的方言。她是四川人。也就從這句簡單迴答的語氣裏多少就能看出她並沒有受過太多的教育。後來也證實她剛初中畢業就沒上學了,後來被老鄉介紹到了北京來。

    “你好,你好。”大家都說著,反爾都有點拘束起來。

    穆也看出了大家的困惑,笑著說:“我女朋友。”

    燕姐睜大眼睛盯著柳芳問穆也:“哪個學校的,怎麽這麽顯小?”

    柳芳想說什麽,穆也卻搶著說了:“諸位朋友,柳芳現在沒上學。雨飛知道。”他看了我一眼,接著說:“他是國貿後麵麥風居的一個服務生。”穆也很坦白,也很坦然。

    其他人顯然很吃驚,相互看著,不怎麽好說話了。燕姐的反應有些誇張:“什麽?你找了一個……”我趕緊拉了一下燕姐的下衣角,燕姐吞下了半句話,想了想,改口輕生問柳芳:“小姑娘,你多大了?”

    柳芳看了一眼穆也,有些害羞的說:“十七歲,不,快十八了。”

    暈了,我看得出大家有些暈。燕姐更是做著怪表情,一會看看穆也,一會看看柳芳。

    我算了一下,穆也當時應該是二十三歲多,那他比柳芳大六七歲。這裏麵,大多少歲不是問題,關鍵是柳芳在我們眼裏太小了。用燕姐的話說就是:“穆也是老牛吃嫩草,但這個草太嫩了。”

    但我想,穆也這個牛並不老呀。

    穆也喝了口咖啡說:“同誌們,咱們都不是外人,我今晚請大家來,一是聚聚,二是帶我的女朋友給大家認識認識。我知道你們會多想,我呢,曾和雨飛聊過,我真的挺喜歡柳芳的。”他看了看柳芳,柳芳低著頭不說話,然後接著說:“我的意思是,柳芳是我正式的女朋友了,咱們是好朋友,我想你們先得理解我,這樣我以後把柳芳帶著出來,或在校園裏,你們就都了解了。至於以後別人說什麽,我才不在乎。”

    “那是,那是。”大家都點頭說著。

    穆也果然以後經常帶他的小姑娘到校園裏走動,也帶她到他們班去玩。他後來給我說,他從側麵聽到班裏幾個女生背地裏罵他,說他是典型催花大盜,連小姑娘都不放過。穆也則淡然笑過,樂觀的說這些女生肯定暗戀他,有些嫉妒了。

    他的這段愛情,雖然早期在同學間傳的沸沸揚揚,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都成自然。大家一旦不再關注,都忙自己的事情,這事就幾乎不存在了。

    我也一直沒問穆也他是怎麽讓柳芳信任他,才願意跟著他的。我覺得這些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每次見到穆也和柳芳,或和他們一起吃飯時,他倆都顯得很熱戀對方,並沒有因為諸多的不同而產生不協調的地方。

    我想象他們是因為互相切合了對方的需要,才把各自心理殘缺的部分互補成了一個圓。

    穆也是需要一個純潔的沒有被汙染的愛情和身體,因為穆也給我說過,他是一個堅定的愛情首先論和處女論的擁護者,現在看樣子他似乎做到了;柳芳呢,一個不諳塵世的小姑娘,在北京孤立無援,現在一個看樣子深沉老實的大帥哥主動來愛憐自己,再加上對方是離自己不遠的學校的學生,是值得信任的,她單純和天真的心就會迅速被對方俘獲。

    這裏麵,我不擔心穆也在感情上欺騙柳芳,隻是為了得到一個純淨的身體。穆也畢竟是個好人,對柳芳真心真意。但他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當他把柳芳拉入自己的生活圈子,慢慢把柳芳塑造成一個純正的和自己一樣擁有一切物欲世界觀的時候,他當初所追求的東西就會全部消失,而柳芳後來失去的純真正是穆也痛苦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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