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荊州,正是南國內綿延不絕的雨季時節。


    清幽古樸的鹿門寺掩映在巨木蔥蘢的蘇嶺山上,遠離塵囂,人跡罕至。


    在鹿門寺庭院內的一株合抱粗的桐花樹下,兩名僧人正對坐弈棋。


    其中上首的僧人皓首蒼眉,長髯及地,一副老態龍鍾之像;而坐在下首的是一名慈眉善目的胖和尚,舉手投足間,俱是憨態可掬之相。旁邊還有兩名十來歲的小沙彌,正以山果煮茶,伺候兩名僧人對弈。


    其時已是盛夏,山中群芳落淨,唯有素潔的桐花姍姍開遲,正是繁花滿枝之時。


    山風一過,淡白的桐花簌簌而落,悄無聲息的飄下枝頭。


    上首的老僧人正是這鹿門寺的主持靈鷲上人,而那胖僧人則是客居於此的淨土宗主竺僧朗。


    靈鷲上人雖年長許多,在禪門內的地位卻比身為宗主的竺僧朗低去不少。再加上竺僧朗不知使得什麽法門,讓這荊州封國內的楚王對其備極信賴,每次召見都是親來送往,靈鷲上人從來沒得到過如此禮遇。


    雖是得道高僧,靈鷲上人心裏對此到底還是存有芥蒂的。


    這胖和尚作威作福,實則有多少玄理並未見得知,總得找機會試他一試。靈鷲上人如此想著,不覺有點心不在焉。


    竺僧朗一著妙手,輕鬆斬斷靈鷲上人的一條黑龍,提掉十數子。


    “哈哈,上人,今日似有些心神不寧啊,這樣下去,鄙人可就贏定了。”竺僧朗擲子入碗,哈哈一笑,對靈鷲上人說道。


    “你我弈棋,本是為了磨練心性,若為輸贏,則是心生執著,迷離本真了。”靈鷲上人侃侃而談道:“素聞宗主閣下玄理精妙,一直未曾領教,今日倒想向宗主請教一二。”


    “哦?不知上人有何高見。”竺僧朗聞言,忙將手中棋子放下,正襟聆聽道。


    “敢問宗主,諸佛法印,可得聞乎?”靈鷲上人落下一子,布成一劫,機鋒問道。


    “諸佛法印,在風為風,在水為水,非從人得。”竺僧朗不放不忙的落子破劫,淡然答道。


    靈鷲上人聽了很是迷茫,舉棋問道:“宗主所言,我未得其解,若依宗主所言,佛法就是風水外物?”


    “上人這就是落於窠臼了,佛法無邊,並不依附於人,也不依附於外物而存在,你看這簌簌桐花,潔白無瑕,空無一物,在深山自開自落,即是佛法。”竺僧朗一邊下子,一遍指著翩翩飄落的桐花說道。


    “宗主所言甚是。”靈鷲上人若有所思,可又似懂非懂,他見口風上沒占到竺僧朗便宜,便又捏起一片飄落的桐花,繼續問道:


    “若依閣下所言,桐花即能體現佛法,但佛法運轉不息,這風吹花落,宗主覺得是風在動還是花在動?”


    “問得好,上人能夠見心明性,由物象推及佛理,令鄙人佩服。”竺僧朗轉向兩位小沙彌,微笑著說道:“兩位小童,你們說呢。”


    兩個小沙彌也早就被竺僧朗兩人的機鋒對辯吸引了過來,聽得竺僧朗發問,都忙思索起來。


    “風吹花落,花本是不動的,是因風動,才致花動,故而是風在動。”一旁的淨遠是靈鷲的弟子,搶著答道。


    “風無形無跡,若非花動,怎見風動?花若不動,怎知花落?這明明就是花在動。”竺僧朗的入室弟子慧空也迴道。


    兩人各執一詞,自然誰也無法令對方信服。靈鷲上人想要勸解這樁公案,可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隻見竺僧朗哈哈一笑,將手一揮,頓時一股清氣激蕩而過,那漫天紛紛飄落的桐花竟然全都如同凝固了一般,全都懸停在半空。


    “非也,非也,非風動亦非花動,此乃愚者心動,哈哈哈哈。”


    幾人看著那漫天的落花如浮在水麵一般靜止不動,頓時都看呆了。


    “師父,你這是變著法的在罵我們呢!”過了半天,慧空才反應過來,朝竺僧朗抱怨道。


    “宗主,你連老衲也嘲諷了啊。”靈鷲上人也有點不悅。


    “哈哈哈哈,豈敢豈敢,鄙人隻是在說玄理。”竺僧朗笑嗬嗬的將手再一揮,那懸停不動的落花這才又紛紛揚揚起來。


    同時,一顆白子已經穩穩當當的落在棋盤之上。


    “上人,這局手談到底是貧僧贏了。”竺僧朗自得的說道。


    “哎呀,宗主,你這是耍賴啊!”靈鷲上人見到棋局上竺僧朗早已將自己逼至死境,這才如夢方醒,忙指著竺僧朗說道。


    “上人,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可不要輸不起啊,哈哈。”竺僧朗心情很是愉悅,大笑說道。


    “非是老衲輸不起,實在是宗主太狡詐了,借談佛理,連殺我兩條大龍!”靈鷲上人憤恨的說道:


    “不行不行,這局不算,須得再起一局才好。”


    靈鷲上人說著,一把摁住想要起身的竺僧朗,非要再手談一局。


    “上人,此時實在非宜,你看,馬上就有貴人來訪了。”竺僧朗神秘一笑,無奈的推辭道。


    “恩?咱們這深山小寺,廖無人煙,哪來的貴人?”靈鷲上人以為是竺僧朗借口開脫,自是不依不饒。


    可靈鷲上人話音剛落,就聽得山門外車響馬嘶,人聲嘈雜,有人高聲通報道:


    “楚王駕臨鹿門寺,還不速速迎接!”


    靈鷲上人吃了一驚,心中疑懼不定,這楚王司馬瑋桀驁殘暴,生性魯莽,也不知此來是福是禍,忙擔憂的望向竺僧朗。


    竺僧朗卻依舊淡定自若,一臉微笑的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是來找貧僧的,上人大可放心。”


    靈鷲上人見他能未卜先知,又能看透自己的心事,自然也知司馬瑋的來意,便隻得趕緊帶人開啟山門,恭敬迎接國主。


    “竺僧朗大師呢?他的話靈驗了!快,快請他出來,本王有要事向他請教!”


    華服麗冠的司馬瑋對行禮的靈鷲上人等瞧也不瞧,一下馬便粗魯的撥開眾和尚,往寺廟內闖去。


    “國主,竺僧朗宗主在後院,國主這邊請。”靈鷲上人隻得誠惶誠恐的在前引路而去。


    “大師,大師!靈了,真靈了!陛下下詔請我入京了!”司馬瑋還未見到竺僧朗,便興衝衝的一路大喊著。


    司馬瑋生的身形魁梧,麵目倒也俊朗,隻是舉止粗暴,全無王侯貴族的優雅涵養。在寺廟裏旁若無人的一路狂奔。


    “師父,楚王來了,我們不要出去迎接嗎?”一旁的慧空聞見其聲,擔憂的問道。


    竺僧朗搖了搖頭,依舊自顧自的飲茶。直等司馬瑋衝到跟前了,這才不緊不慢的起身一行禮,將剛沏好的茶奉了上去。


    “殿下,喝口水,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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