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他!


    陸機心裏咯噔一聲,他做夢想不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竟是山穀夜襲那晚,中了自己計謀,墜入汶水河冰窟中的那個青年匈奴統領。


    隻見這來人二十來歲,棕發鷹鼻,身形魁梧,穿著華貴的貂裘錦服,神態堅毅鎮定。


    雖然陸機隻見過他一次,且裝扮已經變了,但他那淡藍色的眼睛裏透露出的凜冽氣質和舉重若輕的神色,陸機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這人正是交手過的那個匈奴統領。


    怎麽迴事?這人不是應該已經葬身冰窟了嗎,怎麽出現在這裏?看來我這是在匈奴人手裏了,仇人見麵,這下隻怕在劫難逃了。


    陸機心裏閃過無數疑問,同時隻覺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他沒想到自己這一生,寒窗十載,苦修數年,空有滿腔抱負還未實現,尚未建功立業,就要死於這在匈奴人之手了。


    “先生,你身體都恢複了嗎?”見陸機還在錯愕中,那魁梧的青年統領上來一把抓住陸機的手,一臉關切的問道。


    那年輕的少女忙退到一旁,小聲的介紹道:“漢人將軍,這是我們六王子,就是他向可汗求情,救了你的性命。”


    神情裏,那少女對這位六王子顯然很是尊敬。


    這人竟是匈奴的六王子,陸機不禁有點為沒能順利殺死他而感到惋惜。如果這是匈奴王子的話,那自己應該是在匈奴的王城頭曼城了。


    “哈哈哈哈,鄙人是劉聰,不過鄙人哪有什麽功勞,不過是向父汗討來個人情,都是狐鹿姑上師的手段高明,才讓先生起死迴生。”那青年爽朗一笑,向後一指。


    陸機這才注意到,在那劉聰身後,還有一位白袍的老者,隻見他荊冠藤杖,銀發滿頭,雪白的胡須,幾乎和白袍混為一體,如瀑布一般直垂到地。


    這老者寬額高鼻,琥珀色的眼瞳,相貌與白種匈奴也不相同,似乎是來自更遙遠的西域人。


    狐鹿孤麵目寧靜,神態慈和,與一般匈奴人猙獰的麵相也大相徑庭。


    “此乃先生自身根底深厚,洪福齊天,常人被箭貫穿都有性命之憂,何況先生中的是射仙箭。不過鄙人雖然救迴先生性命,但隻怕先生的仙靈已經大受折損。”那老者謙和一笑,雙手合於胸前一行禮。


    “多勞費心。”陸機冷淡的迴道。


    不用這狐鹿姑說,陸機也早已知道,自己的仙靈僅剩三成不到,要從這匈奴大軍拱衛的頭曼城突圍,看來是絕無可能了。


    “我上次沒能殺死你,實是遺憾,現在既已落到你手裏,我也認命了,你們想怎麽報複我,隨你們便吧。”想到這一層,陸機將眼一閉,一心求死的說道。


    “哈哈哈哈,先生之計確實高明,若不是狐鹿姑上師事先教會過鄙人水遁之術,鄙人確實也和那幾百號兵士一樣葬身水底了。”那劉聰若無其事的說著,好像他對死去的士兵並不在意。


    “但也正是那次慘敗,讓我對先生不勝仰慕,特別是聽說了先生一擊刺殺我那不可一世的兄長,又大破父汗的角牛陣、隻身攔截十萬大軍後,讓我對先生的智謀和玄術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因此我才向父汗保薦,想讓你當我的老師,助我們早成大事。”


    劉聰目光灼灼,熱切的望著陸機。


    陸機發現,這劉聰自有一股坦誠和豁達的魅力,讓人不由得心生親近之意。但陸機清楚的知道,這幫匈奴人狼子野心,所求之事何其不道,自己是絕對不可能與他們為伍的。


    “我落在你們手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我是大晉的命官,世受皇恩,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妄圖反叛朝廷,變夏為夷,我是絕不可能與你們狼狽為奸的!”陸機橫眉瞠目,不齒的說道。


    “先生何故如此,據我所知,先生原是吳國人,祖上乃吳國水陸大都督陸遜,晉人滅吳之時,先生父兄為抗擊晉人,先後殉國,忠義冠絕宇內。先生與晉庭應該有亡國殺父之仇才對,先生來我們這,不正好可以為父報仇,為國盡忠嗎?”


    劉聰不疾不徐,諄諄善誘的說道。


    “你這是從何而來……”陸機有點錯愕,自己雖在洛陽小有名氣,但從未來過邊陲之地,這些匈奴人又怎麽對自己的底細知道的這麽清楚。


    劉聰溫和而笑,從懷中掏出一塊刻有陸字的印信,慢條斯理的說道:


    “我父汗曾在洛陽為質十數載,與洛陽名士交好,甚得太常張華的賞識,雖未見過士衡先生,但江東二陸名滿洛陽,父汗早就聽聞了您的風采。惟其如此,當日先生被擒後,父汗看重您的名望才沒有當場處死,這才讓我有機會營救出先生。”


    “我不是陸士衡,你認錯人了。”陸機梗脖否認道。


    “士衡先生何故隱瞞,非是名門世家,身上又怎麽會有這種上品材質的玉牒,再說先生的風度氣質和才情,除了傳說中的陸平原,天下又有誰還能有如此風采。”劉聰執住陸機的手臂,熱切的說道。


    這該死的匈奴人,竟將自己的衣物剝去一空,還搜了身子。陸機不禁滿頭青筋。


    “良禽擇木而棲,天下非一家一姓的天下,本就是天命唯德,六王子殿下胸懷天下大誌,現在求賢若渴,先生何故推辭。”狐鹿姑上師拈著長須,也在一旁推波助瀾道。


    “胡說,天命有常,商周秦漢,雖因陳相代,皆是我華夏的天下,又與爾等夷狄何幹。現今天下之民經曆漢末三國大亂,人心思治,這才是天下大勢。”


    陸機想起了一路來看到的流民之苦,憤然將手一抽,慷慨的說道:


    “晉天子與民休養生息,四海宇內鹹被其德,爾等逆胡,不思王化,妄存狼子野心,企圖禍亂天下,欲置天下生民於水火。我陸機雖是貳臣之人,亦有忠義之心,尚明華夷之辨,又怎會為虎作倀。若定要苦苦相逼,我陸機唯有一死!”


    “士衡先生何苦若此,吾輩雖非漢人,但也早已推行王化,想我先祖與先漢通姻,內心早已是漢家甥侄……”


    劉聰語調誠懇,態度恭謹,完全沒有世家的架子,他尚在苦心勸降,卻隻見一名匈奴官校匆匆走了進來,打斷了他。


    “六王子殿下,大汗召見。”


    “父汗那有什麽事?沒看到我正在向士衡先生請教嗎?”劉聰斂聲而問,聲音裏立時又自有一股攝人的威嚴。


    那校官忙上前一步,在劉聰耳邊小聲迴答道:“迴殿下,是商討五族共盟的事情。”


    “真是,打擾我向士衡先生移樽就教,若非父汗之命,我定治你的罪。”劉聰佯怒,又轉身朗聲笑著對陸機說道:


    “士衡先生寬心在此休養,切勿憂懼,不管怎樣鄙人定護得先生周全。鄙人改日再來向先生請教。”


    “哼。”陸機輕蔑一笑,扭頭不語。


    陸機本想將他激怒,以全自己的名節,現在卻也不得不歎服他的胸懷。


    “溫朵娜,要好好照顧士衡先生,先生有什麽吩咐,立時向我來報。”劉聰又向那一旁的少女囑咐了幾句,這才慨然而去。


    那白袍的狐鹿姑上師淡淡一施禮,也隨劉聰逶迤而去。


    溫朵娜,原來這少女的名字叫溫朵娜。陸機不覺將這少女的名字默念了兩遍,口中竟如同含了一口蜂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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