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屏在裏麵隻覺得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將她吞噬。


    漸漸的,醫生和護士的聲音似乎都慢慢飄遠,隻有混混沌沌的黑暗包圍著她。


    一種熟悉的窒息感襲來。


    她開始掙紮,混沌中感覺仿佛有人掐住了她脖子,她無法唿吸,胸口疼痛。


    她猛然想起來這種感覺是什麽……


    是前世,她侄兒拔掉她氧氣管,又用枕頭捂住她的時候,那種窒息絕望的感覺。


    依稀,她甚至聽見一些聲音,陌生而熟悉,很嘈雜,很嘈雜。


    她覺得吵得她頭疼,而且,她很想掙脫脖子上這隻手啊,她真的快被他掐死了……


    可是,她掙脫不了,窒息的感覺,讓她的意識更加模糊了,那隻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拽著她,把她往下拉。


    底下,是黑洞洞無邊無際的深淵,她被拉著一直下墜,一直下墜,那些嘈雜的聲音也一直在耳邊縈繞,嗡嗡嗡的,吵得人腦袋仿佛要爆炸。


    “姑姑,你已經快70歲了,人反正是要死的,何必再浪費錢呢?你要知道,你躺在醫院裏這每一天,浪費的都是我的錢啊!全是我的……”


    為什麽又聽見這個恐怖的聲音?


    醫生!醫生救命啊!有人拔了我的氧氣管,要悶死我!


    “輸氧管掉了,給她戴上。”


    啊!醫生居然聽見她的喊聲了嗎?


    有氣流衝進她鼻子裏,她好像能唿吸了,整個人都舒暢起來,可是,掐在她脖子上的那隻手,卻沒有鬆,仍然拽著她使勁往下扯,往無盡的黑暗中扯。


    “你放開我啊!”她用力掙紮,去拍那隻手,“林鵬展,你放開我!”


    她侄兒,叫林鵬展,還是她取的名字,希望他像大鵬一樣,扶搖九萬裏……


    拉扯中,她還聽見有醫生在說話。


    “情況危急,出去和家屬商量。”


    她想和醫生說幾句,但那隻手卻掐著她,害她說不出話來,她用力拉扯,終於,那隻手鬆開了,她輕飄飄地飄了起來,漂浮在黑暗中。


    她聽見有聲音在說,“沒氣兒了。”


    “通知醫生嗎?”


    “不,等再死透點。”


    她聽出來了,對話的這兩人,是她前世的好侄兒和好侄女。


    這姐弟倆是串通好合謀的……


    她竟然迴來了麽?再次見到他們了嗎?那顧鈞成呢?還有她的小掌珠呢?怎麽辦?


    她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肚子,然而,手卻像穿過空氣一樣,什麽都摸不到。


    睜大眼,終於可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是醫院。


    前世的醫院。


    她漂浮著的地方,是她單人病房的窗外。


    她侄兒侄女站在她病床前,而她,已經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了,她的氧氣管就懸在床邊。


    “差不多了,應該死透了。”她侄兒說,而後,把氧氣管重新給她戴上,然後故作慌亂地跑出去叫醫生。


    侄女似乎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也哭天搶地地喊著醫生護士。


    醫生宣布了死亡。


    她的好侄兒和好侄女,還有後來趕來的弟弟弟媳,哭得驚天動地。


    她飄在空中,靜靜地看著,突然間很痛很痛。


    原來死了之後,魂魄也會痛的,是那種仿佛要魂飛魄散撕裂般的痛……


    從此,她就在空中飄啊飄,看著這人世間的種種。


    她看著她的房子,被侄兒和侄女各帶一幫人闖了進去,為了這房子歸誰的問題,兩幫人打得不可開交。


    她精心布置的房子被打得亂七八糟,玻璃碎了,電視機砸爛了,牆上的那些名畫撕破了,廚房裏那些她最為喜愛的杯盞碗碟也碎了一地,更別提她從各地收來的限量裝飾品,全都毀為一旦。


    後來,她親愛的弟弟,還有那個最會甜言蜜語的弟媳,把律師叫了來,在一片廢墟中念她的遺囑。


    她供著弟弟一家子喝一家子穿,大到房子車子,小到衣服吃食,他們要什麽她就給什麽,但,他們還是著急了,急到等不及她死……


    於是她死了,如他們所願,將生前一切都給了他們,她自己重生從頭來過。


    隻是,為何她又迴來了呢?而且一直漂浮在他們上空,看著他們揮霍她的遺產,看著他們為突然的巨富喜極而泣,看著他們為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


    她精心布置過的房子,那些精美的瓷器、掛在牆上昂貴的畫,都在他們的打鬧鍾被粉碎、被撕裂……


    他們根本就不懂藝術,隻知道錢、錢、錢,於是,他們又開始新的一輪又一輪揮霍和打鬧。


    直到有一天,殯儀館打電話給她的好侄兒,讓他把她的骨灰盒領走,連催了好幾次。


    是的,他們心裏眼裏隻有她的遺產,完全把她給忘了。


    侄兒罵罵咧咧叫上侄女,來殯儀館領走骨灰盒,但卻因為誰來負責埋她又發生了爭執。


    一個骨灰盒,在二人推來推去中,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她飄在空中,隻覺得一陣鑽心地痛。


    這時候的她到底是在夢裏?還是靈魂迴歸前生?


    可不管是夢還是魂魄,都會痛的嗎?


    她還聽見她的好侄兒說:”算了,就扔這了,風一吹就散了,這叫……風葬,挺好的,荒郊野外的,還能給樹做肥料,也算咱姑最後的貢獻了!“


    於是,她的骨灰和骨灰盒一起,就這樣攤在地上。


    林清屏飄在那裏,伸出手去攏,卻什麽也攏不起來。


    有人匆匆忙忙來了。


    竟然是誌遠,中年誌遠。


    隻見誌遠看見地上一幕,驚呆了,趕緊蹲下來,雙手把她的骨灰一捧捧地捧起來,裝好。


    再然後,她就飄到墓前了。


    誌遠也站在墓前,在那裏喃喃自語,“娘,顧爹托夢給我,說你很不好,請我過來把你領走,安葬在他身邊,我照他說的做了,不管怎麽樣,你們在一起,也可以相互照顧,我以後會再來看你們的。”


    林清屏這才看清,原來,這是兩座挨在一起的墳塋,兩塊墓碑,一塊是顧鈞成的,寫著他的名字,一塊是她的,寫著:故母親大人林清屏之墓。


    立碑人寫的是:李誌遠。


    竟然是誌遠……


    上輩子葬她的人竟然是誌遠……


    還把她葬在顧鈞成身邊……


    誌遠,謝謝你,誌遠……


    飄在空中的林清屏簡直都想哭。


    她伸出手去,想在誌遠肩上拍一拍,卻隻聽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劃破長空,一股大力把她用力往後扯。


    在隱約聽到“好了,哭了哭了”這樣的話之後,她再次陷入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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