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語突然問道:“夫子,這麽多年,怎麽沒有聽你提起過其他親人?”


    前方的聞人茉萱幾乎屏住了唿吸。


    需要問的這麽明目張膽,直截了當的麽?


    不應該稍微委婉一點,先旁敲側擊幾句嗎?


    陸子衿麵容未變,開口道:“因為沒什麽好說的啊。”


    聞人茉萱哀歎一聲,我就知道,直接發問,肯定問不出什麽,老師不曾提起,明顯就是不願意說嘛。


    哎,可惜白白浪費了這麽好的機會。


    就在聞人茉萱頗為懊惱時,墨語又開口了。


    “我想知道。”


    啥?我滴師弟喲,你還能再直接了當一點麽?


    陸子衿歎了口氣,“好吧……”


    聞人茉萱呆了呆,老師這是要說了?這麽簡單?那以前我多此一舉,難怪套不出什麽話來……


    陸子衿輕聲道:“記得小時候,家中還有父母,我亦有姊妹。”


    “雖說不是富貴人家,但好歹有些良田,衣食無憂。”


    “直到大夏鐵騎南下,一路碾碎了無數小國,包括我所在的那個昉啟國。也是在那一年,爹被強征入伍,娘親拉扯包括我在內的三個孩子。”


    “後來戰亂起,四方都是兇惡非常的兵將,娘親被抓走了,姐姐和哥哥為了護我周全,一人降了大夏,做了前卒先鋒,一人當了隨軍醫女。”


    “其他的事,我不太記得了。隻知道我輾轉流離,被一戶人家收養,等我要求我的新爹娘找尋娘親和哥哥姐姐時,收到了她們的死訊。作為先鋒前卒,哥哥死的最早,大概十五歲。作為隨軍醫女的姐姐跟隨先鋒部隊,在一個夜裏,被夜伏的軍隊圍困,在被擒獲之前,同其他幾名醫女自盡於軍中。至於娘親,被抓到了大夏,做了最低等的婢女,死在了別人的仗棍下。”


    “收養我的那戶人家是當地有名的書香門第,隻可惜我隻是個收養的養女,沒資格讀書。有一次偶然的機會,有書院的君子路過,說我有根骨,能去書院,還留下了書院的腰牌。”


    “可惜,那戶人家隻有我一人被看中……”


    陸子衿有些悵然,“入夜,我的‘父親’就找到了我,給我說了許多所謂的道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大致的意思是我的兄弟姐妹為了進入書院的資格十分不容易,家中盼著嫡子進入書院,盼了許多年。”


    “所以我拿出了腰牌,交給了他,然後離開了那裏。”


    “再之後,我沒有進書院,而且遇上了瀚海洲遊曆的修士,對方將我收入門下,我先修行了幾年,隨後去往觀湖書院,從一名學子做起。”


    陸子衿看向墨語,“大概就是這樣了。當年收養我的那戶人家,如今已成了世家望族,以前也曾私下找過我,不過都被我迴絕了。所以之後也就斷了來往。”


    在陸子衿所講述的過往中,其中曲折,所經曆的苦難,她一個字都沒提。


    就好像顛沛流離不算什麽,家人離世也沒什麽影響,收養她的那戶人家中的人給了她多少白眼,多少唾罵,都不值一提。


    墨語有些感歎,“沒想到夫子你小時候也和我一樣過得不太好……”


    陸子衿搖了搖頭,“你更厲害。從不受嗟來之食,一個人過得那麽難,卻依舊過得那麽好,比我更不容易。”


    墨語沉默。


    陸子衿輕輕拉了拉手,手指用力,讓墨語往她身邊靠了靠,她嘴角勾起,有些笑意。“怎麽,替我難受啊?”


    見墨語不說話,陸子衿打趣道:“我都不難受了,你怎麽還像個女子一樣?”


    “有些事,難過了之後就放在了心底,每次拿出來看一看的時候,依舊會難過。”


    這句話墨語並未說出口。


    陸子衿既然這樣說了,無論是不是真放下了,都不太重要了。


    聽到陸子衿輕描淡寫說了這麽多,前方的聞人茉萱二人聽得心驚肉跳。


    父親參軍,麵對大夏所向披靡的鐵騎,不用說,必然戰敗,是否戰死沙場其實都無所謂了,就算被擒下,大夏也容不得敵軍,不是坑殺就是就地處決。


    一家五口,接連死去,最後隻剩下一人,陸子衿要獨自活下去,還是在“仇人”家中遭受白眼,陸子衿當年有多不容易,恐怕真的隻有她自己知曉。


    墨語與陸子衿的談話並未遮掩。


    素聆星和楚瑩也終於知道為什麽當年的陸子衿會特意留心到墨語,而不是其他人,因為從某種方麵來說,兩人確有相似之處。


    墨織雪耳力好,也聽到了兩人的談話。


    她嘀嘀咕咕,“同病相憐,最能引起共鳴了,嗯......難怪當年我覺得師傅雖然看我不爽,我也看師傅不爽,但兩人總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師姐,你嘀嘀咕咕的,又在想什麽歪點子呢?”


    墨織雪佯怒,“什麽叫又?我這麽正直的一個人,會想什麽歪點子麽?開什麽玩笑!師妹,胡亂說話,小心晚上的時候,有鬼怪找上門哦。”


    琳琅笑著道:“鬼怪上門我倒不怕,就怕師姐你不守規矩,悄摸摸上門偷襲。”


    “師姐你已經是個小宗師了,不會欺負我這個小小的四境煉氣士吧?”


    墨織雪語氣一滯,“那個......我......當然不會了!我是師姐嘛,不會以大欺小的。不過師妹有錯,師傅不在的時候,我這個做師姐的,總要盡到自己的職責吧?”


    說到一半,墨織雪話鋒一轉,“所以師妹啊,什麽時候師姐指導指導你啊?你要知道,這個武道啊,和這儒家學問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你要想集各家所長,定然需要師姐我幫忙呢。”


    ————


    一行人在書院中逛了大半夜,到最後,楚瑩已經有些不滿,忍不住碎碎念了。


    可惜前麵的女子是陸子衿,當年打過她手心的夫子,她膽子再大,就算在宗門能和師傅頂撞兩句,也依舊不敢造次。


    不然她也不用碎碎念了。


    楚瑩忍不住轉頭,看向素聆星,奈何素聆星神色平靜,隻是有意無意的看著墨語而已。


    “嘖,傻姑娘......”


    眾人迴去休息時,陸子衿同聞人茉萱兩人去往住處所在。


    等天亮之後,接下來的學宮大比還需要陸子衿主持。


    楚瑩終於找到機會,湊到墨語身旁,“喲,看不出來啊,這麽多年了,你和夫子的關係還這麽好呢!”


    墨語順手伸手,直接將她攬到身旁,笑著道:“我和你的關係也這麽好啊。”


    楚瑩昂起腦袋,哼了一聲。


    隻是耳根一抹粉紅漸起,墨語看在眼中。


    “好了,迴去休息休息,明天你們去看學宮大比,我迴去一趟。”


    一聽這話,楚瑩立刻掙脫墨語的手臂,直接以淩厲的審視目光掃視墨語,“你迴去幹嘛?”


    “當然是有要事了。”


    楚瑩一步踏出,湊到墨語跟前,抬起頭,四目相對,“什麽要事,快說!”


    “明天你去問夫子去,我先去休息了。”


    墨語後退一步,對素聆星眨眨眼,隨後一個閃身進屋,不等楚瑩反應,房門砰然關閉。


    “好了好了,別進來了,男女授受不親,我睡覺了。”


    楚瑩怒氣衝衝,“聆星,你看他,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素聆星茫然道:“咦,他不是一直都是這樣麽?”


    楚瑩咬了咬銀牙,一字一句說道:“素聆星,你到底是哪邊的?”


    “當然是你這邊的咯。”素聆星挽起她的手,轉頭示意墨織雪二人跟上,“現在很晚了,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剛才墨語對他眨眼時,其實就已經傳音說了,與其在這邊浪費時間,不如早些出發,去往中洲。至於她和楚瑩二人,隻管跟隨在慕凝煙身後,學劍出劍即可。


    妖域既然準備多年,自然不會因為幾大王朝有所防備就功虧一簣,其中的妖族謀士定然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並且做好了應對之法。


    所以對妖族一清二楚的沈悢曦將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楚瑩幾人離開,進屋之後,墨語偷偷離去。


    為了不引人矚目,他特意慢悠悠走到學宮外,然後準備禦風離去。


    “站住!那邊那個小賊,這麽晚了還鬼鬼祟祟,你想幹......”


    一人溜出學宮,剛準備離去,身後一聲嬌斥聲響起。


    墨語轉過頭,看見的是春風學宮打扮的幾名女學子,一聲素白長衫,束發垂肩。


    墨語拱了拱手,“低聲下氣”的說道:“在下來自青藤學宮,如今學宮有事,需要趕迴,諸位切莫誤會。”


    “是......是這樣麽......”


    不遠處的幾名女子臉頰微紅,眼中閃爍著不可言喻的光彩。


    墨語突然感覺頭皮發麻。


    幾名女子互相推搡,最後一位膽子稍大的女子上前一步,“不知這位師兄高姓大名......”


    墨語後心一涼,隻有一個想法。


    溜!


    不過在離開之際,他突然想起什麽,開口道:“澹台靜風。”


    在心底說了一句對不住之後,墨語心安理得跑了。


    迴到慕凝煙所在的院子裏,與苑霜葉兩人說了一聲之後,他直接動身啟程,前去東海之畔。


    ————


    第二日清晨,楚瑩揉著雙眼,哈欠連連的敲開墨語所在的房門。


    “墨語,開門......”


    沒聽到裏麵的迴應,她皺了皺眉,“還在睡覺?”


    “墨語,快開門,再不開門我就要進來咯?”


    不對勁!


    她猛然推門,“墨語,你又背著我......”


    看著房中空空如也,楚瑩怒火中燒,轉身就走。


    這時候,素聆星才慢慢悠悠的走過來,“小小,你幹什麽呢,怒氣衝衝的。”


    “聆星!墨語又溜了。”


    “是麽?讓我看看......”素聆星在屋子裏環視一周,“好像是不見了......估計是去哪兒練武了吧,不用管他,咱們去等夫子吧。”


    說完,她上前挽住楚瑩的手臂。


    “不對!聆星,你知道他要離開?”


    以前都是她去主動挽素聆星,隻有昨晚和今早素聆星主動挽她的手,看對方的模樣,又明顯並不吃驚。


    楚瑩直勾勾盯著素聆星,“你們兩個合夥騙我!聆星,你們太讓我失望了!”


    素聆星扯了扯她的臉頰,“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們哪敢讓你知道,墨語可就怕你一發火,把他皮扒了呢。”


    “我有那麽兇麽?”楚瑩愣了片刻,忽的迴過神,“你別轉移話題!你們合起火來騙我!”


    素聆星無奈,隻能耐心給她解釋。


    半晌,楚瑩消了些怒氣,“他去哪兒了?”


    素聆星想了想,說道:“墨語說是迴中洲,依照他的速度,估計現在都該上鯤船了。”


    楚瑩麵色一沉,銀牙咬的咯吱咯吱響。


    素聆星見狀,悄悄挪動腳步,與她拉開距離。


    下一刻,楚瑩充滿怨念的嗓音響起,“聆星,這次我饒不了你們!”


    與琳琅一起睡覺的墨織雪迷迷糊糊的探起頭,“誰阿,大清早的就這麽吵,好不容易睡個覺,結果都清淨不了,真煩。”


    說完之後,她一把抱住琳琅,“師妹,別亂動,咱們再睡會兒。”


    “師姐,我已經醒了......”


    “不,你沒醒!”


    ————


    抵達東海之畔,墨語並沒有去乘坐鯤船,而是直接一步踏上了海浪。


    他看見了以為婦女獨自乘坐著漁船,正在往海中撒網。


    對方似乎也看見了他,不過眼中卻沒有多少驚詫,反而是有些沉穩。


    “公子是修行中人?”


    兩人相隔甚遠,但對方好像篤定他能聽到,輕聲發問。


    墨語迴答道:“算是吧。”


    “我兒子也是修行之人,他名為林煜,若是有幸能遇上公子,還請公子照拂一二。”


    “好。”


    墨語離開了。


    婦人甚至沒有發現他是如何離開的,隻是當她撒下網之後,極遠處的天際似乎有一線浪潮突然朝兩邊分開。


    在中洲,沈悢曦已經等待了許久。


    盡管離墨語約定的日子還有不少天,她依舊早早離開了北洲。


    既然北洲大勢已定,一切走上正軌,她也沒必要在那邊逗留。因為女妖王千方百計想讓她的名聲做大,為以後坐上大統領的位置打好基礎。


    唯獨此事,沈悢曦實在不願。


    大統領的位置不是誰都能坐的,就算坐上了,不說有擔子有多重,就算不想做了,肩上的擔子也沒那麽容易放下。在她看來,那個位置除了權利,還有枷鎖。


    ————


    ps:新書人間真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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