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它在這兒睡了太久,平日裏根本沒有訪客敢打攪。


    眠禮仍舊沒有怯意,很熟悉的樣子:“是禮禮呀。”


    “禮禮?”巨物重複,“讓我想想,誰是禮禮?”


    它想了一會兒,似乎沒有得出結論,問道:“你告訴我,誰是禮禮?”


    這個時候,隻要解釋‘我是小主神眠禮’就夠了。


    然而小主神有自己的想法:“禮禮就是禮禮嘛。”


    聽起來還不怎麽滿意。


    好在巨物並沒有覺得這是一種冒犯,又磨蹭了一會兒,它決定站起來,好好看一看什麽是「禮禮」。


    剛才打個嗬欠都夠驚人了,這會兒山搖地動,頭頂上有什麽東西簌簌墜下來。


    芝芝和桃桃全都躲在了人類的身後,而唯一一個人類則擔心他們所在的小小空間會不會就此坍塌。


    隨著巨物的起身,不僅地上的燈帶,四周山壁上的、還有頭頂上的所有燈串全部被點亮。


    原先深邃黑蒙蒙的山洞,亮如白晝。


    陶映嘉頭揚得好高好高,才勉勉強強看清怪物的全貌。


    是不太好看清,因為它是半透明的,有些角度和部位幾乎同周遭的背景融為一體。


    今日突如其來的私奔已經給嘉嘉小朋友一個又一個、一浪勝過一浪的驚喜與驚訝。


    就算看到一個好幾米高的怪物,竟然也不害怕了。


    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麻木。


    沒想到,更驚喜的還在後頭呢。


    半透明的怪物沒有腦袋,也沒有四肢,整個身體甚至是不規則的。


    如果一定要用一個常見的東西來類比,那麽,這團軟綿綿黏糊糊的東西……是個活著的果凍?


    小神明帶著他們翻山越嶺、充滿希望尋找當幫手的「上古兇獸」,竟然是個果凍?!


    *


    果凍兇獸顫顫巍巍彎下腰。


    不,嚴格來說它根本沒有腰,也就是從高高的一灘,變成胖胖的一灘。


    果凍兇獸有一雙和它龐大的身軀完全不匹配的小眼睛,像黑豆子。


    它湊近冒險小隊,渾身的黏液也隨之湧來。


    貓咪是最愛幹淨的生物,桃桃一個激靈竄上陶映嘉肩頭。


    芝芝本來也想跑,可它靈敏的鼻子嗅出來這個黏液香香的,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陶映嘉有同樣的感覺,聞起來就像是真正的果凍。


    果凍兇獸的眼神不太好,還好它也是有鼻子和嘴巴的。


    它挨個聞了聞每一個對它而言過於袖珍的小生物:“剛才,是誰吵我?”


    眠禮笑彎了眼睛,不像對一個兇獸,而是像朝著好久不見的老朋友打招唿:“小辛!”


    被稱唿為“小辛”的果凍兇獸疑惑地挑了挑眉(它竟然還有眉毛):“你知道我是誰?平時可沒有人敢這麽叫我。不,我活了這麽多年,隻有一個小東西敢這樣叫咦?”


    它頓住了,從軟綿綿滑溜溜的果凍身體裏分化出一隻“手”,把眠禮捧了起來。


    陶映嘉驚叫:“禮禮!”


    男孩上前一步想要攔住怪物,可後者隻需要一根“手指”就把他擋在外麵了。


    直到此時,陶映嘉才發現那些黏液並不是真的液體,隻是比較稀的果凍。


    他撞在上麵,q彈q彈的,非常有趣,好像某種遊樂設施。


    ……不對,現在不是玩的時候!


    然而“小辛”捧起眠禮的高度已經超出了他力所能及的範圍。


    “小辛”把眠禮放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又仔仔細細聞了一遍:“你是那個小東西嗎?”


    眠禮非常自在地坐在它的“掌心”裏,指出它的錯誤:“禮禮不是‘小東西’,禮禮可是小神仙喔!”


    小神仙。


    兇獸覺得這個詞兒挺熟悉,慢吞吞地在記憶中搜索一通,總算觸發關鍵詞,再次挑了挑眉:“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小東西神子眠禮。對嗎?”


    地上的陶映嘉聽見他們的對話。


    他隻知道禮禮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會飛,好像有超能力,是個小神仙。


    但神子是什麽,主神、神明又是什麽,他從來沒有聽說過。


    好在,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果凍兇獸看起來並不會傷害眠禮。


    眠禮很高興它記起了自己,親親熱熱地抱住它的手指:“小辛!”


    三歲大的孩子,也就跟它的拇指差不多高。


    兇獸看起來對久別重逢既無欣喜,也沒什麽別的感情,依舊懶洋洋的:“小東西,你來幹什麽?阿宵不陪你玩兒,又過來打攪我麽?”


    如果在這兒的圍觀群眾不是對世界的認知過於局限的男孩與貓,而是奧利爾之類的神使,或者其他知曉薑宵的人,聽見果凍用昵稱來指代諸神之神,他們就會明白,這位被幼神承認的“上古兇獸”,究竟有著怎樣不得了的地位。


    要知道,連眠禮這樣唯一的血脈,都要在“父”後麵尊敬的加個“神”;更別說眾使者將尊稱為“陛下”了。


    “阿宵”這樣的稱唿,空前絕後。


    眠禮沒有迴答,嘟著嘴:“小辛,幫幫我。”


    幼子在巨怪的手心中,小得像一粒花生米。


    兇獸說:“首先,我不叫小辛,我叫辛茲。”


    眠禮根本不聽,固執地重複:“小辛,小辛……”


    小辛聽起來太沒有氣勢了,哪裏像上古兇獸,像動畫片裏的名字還差不過。


    但眠禮從認識它起,就從來不肯改稱唿。


    辛茲拿沒辦法。


    上到天上的神使,下到地上的人類與貓,再到地底下的上古兇獸,這個世界,往前幾百年,往後幾千年,都不會出現能奈何的存在。


    眾生都要寵愛著年幼的神。


    *


    巨大的一團香噴噴滑溜溜的果凍,左看右看都和想象中的上古兇獸不是一迴事兒。


    不僅形態,還有顏色辛茲的“表皮”是那種看起來暖和和、甜滋滋的粉色,像女孩子房間裏會擺放的那種懶人沙發。


    總的來說,除了過於大,沒什麽威懾力。


    很難讓人信服它既古又兇。


    辛茲確定了來人並非敵情,再次懶懶散散地躺迴地上,讓眠禮坐在肚子上。


    其實某種程度而言,它全身都是差不多的果凍,並不能看出來哪裏是肚子。


    眠禮舒舒服服地坐在q彈的粉色果凍上,戳戳它:“小辛。”


    “不要叫我小辛。”


    “小辛……”


    “……”


    “小辛小辛小辛”


    “行了行了,說吧,如果你可以不煩我。小東西,你想要什麽?”


    達成目的的眠禮站了起來。


    意外地平衡性很好,要是換個人上去,恐怕早就深一腳淺一腳陷在光滑綿軟的果凍裏東倒西歪了。


    幼神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禮禮想藏起來。”


    下麵的陶映嘉和貓咪們聽見這句話,麵麵相覷。


    他們早就清楚此次“私奔”的源頭就是小神仙想找一個不是“人”的人幫忙;現在找到了,沒錯,辛茲的確不是人。


    但找它做什麽,他們並不知曉。


    「藏起來」。


    剛剛眠禮說。


    好好的,為什麽要藏起來呢?


    陶映嘉想,如果自己要藏起來,多半是和妹妹或者別的小朋友玩捉迷藏的遊戲;


    桃桃要是藏,就是不想被鏟屎的打擾睡覺;


    芝芝很少藏,除非被家裏過於熱情的來客嚇到。


    眠禮又會是屬於哪一種?


    有人要找,或者,在害怕什麽嗎?


    陶映嘉又想起來,在洋娃娃宣布要去找人之前,還講了另一句。


    「禮禮不走了」,是這麽說的。


    走,要去哪裏?


    難道,是有人要帶走嗎?


    陶映嘉因為自己的猜測心裏一顫。


    他可不想洋娃娃離開,現在就算從托班迴家,一晚上見不到眠禮,都會覺得有點兒想念。


    要是有人把帶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要怎麽才能再和一起玩兒呢?


    不僅是陶映嘉,芝芝和桃桃也各有各的想法。


    它們雖然隻是成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小貓咪,雖然和小神仙不過認識短短幾個月,卻都已經產生了很深的感情。


    無論是男孩還是貓,或者換任何一個其他人在,聽見眠禮的要求,多少都會問一句什麽藏起來、想藏多久吧啦吧啦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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