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老的辦公室裏出來之後,胡文海獨自一人順著航天路走到了文昌航天城的海邊。


    他忽然之間有所觸動,一個想法在他的腦海裏不斷的盤旋著。


    航天工業總公司的主動拆分,讓他始終想要尋找答案的問題,似乎找到了方向。


    新科究竟會不會從屠龍的勇者變成惡龍呢?除了犧牲自己的人生性福,是不是還有別的辦法畢竟他還年輕,實在是不忍心就這麽變成了太監。


    無疑航天總公司進行拆分,並不隻是擔心壟斷會導致的問題,還有很多具體問題的考量,促使航天工業總公司分裂成了航天科技和航天科工。


    但是對新科進行拆分


    說實話,胡文海的心情是矛盾的。


    拆分確實可以避免新科成為新的惡龍嗎?隻要它還是資本的一部分,說實話很難保證它不會作惡。但如果它不以資本的思維進行思考,又很難在這個資本的社會生存。


    不過分拆畢竟還是有用的,沒有壟斷地位的企業,無疑作惡的能力會小上很多。


    看起來,分拆似乎是個辦法。但還要看到,新科現在麵臨的壓力一點也不小,甚至儼然已經是美國對中國打壓、衝突的焦點。


    在這個背景下,拆分後的新科還有能力與美國對抗嗎?


    胡文海的內心一時無法作出決斷,分拆是不忘初心,但不分拆卻是現實選擇。


    如果分拆導致新科在中美對抗中落敗,結果恐怕不堪設想。


    那麽就放棄分拆的想法?或者可以在自己實現初心之後再分拆新科吧?


    恐怕不行,資本的怪獸一旦釋放出牢籠,胡文海並不覺得自己還能成為它的主人,而不是它的奴隸。


    世界上這麽多成功的企業家,也許創業之初確實是抱著美好的願望在做事業。但是又有哪個企業,因為美好的願望而存活下來的呢?


    等到他的初心實現,新科恐怕也已經是一頭無法關迴牢籠的怪獸了吧?


    聽著耳邊波濤拍岸的聲音,胡文海忽然心有所感。他並不是那種喜歡研究哲學或者傳統文學的人,但這個時候卻莫名想到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夫唯不爭,則天下莫能與之爭。”


    原文究竟是不是這麽寫的,他並不確定。而且甚至原文究竟是不是他理解的這個意思,其實也並不重要。


    重要的地方在於,胡文海的思路在這一刻實現了某種轉變。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是一個合格的經營者,外麵套在他頭上的那些光環,不過是這些人被某種超自然現象嚇壞了而腦補出來的“合理解釋”罷了。


    事實究竟如何,他自己清楚。新科能夠走到今天,絕大部分因為他是一個重生者,利用先知先覺和超越世界至少三十年的技術優勢形成的。


    但是在盡情使用這種優勢的同時,他也在不斷的失去這種優勢。世界局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技術發展的路線很多也已經與曾經不同。那麽接下來他的優勢還能保持多久,失去這種優勢之後,他的才能還能維持新科的需求嗎?


    實際上,他早就已經發現,自己作為一個技術人員的思路,正在將新科帶入一個尷尬的境地。


    新科在對外接觸中,及容易陷入到對抗的狀態。


    過去這十年,或許可以說他是技術人員思維,或者是年輕氣盛。在衝突中,他總是想方設法壓倒對方,想要征服對方,想確立自己無可侵犯的優勢,將敵人全部掀翻。


    他的這種思路,其實同樣為新科注入了致病的基因。當他重生的優勢逐漸耗盡之後,新科就開始麵臨一些艱難的局麵。


    美國開始打壓新科,甚至因此差點掀起戰爭。功率半導體產業,歐洲的晶圓廠損失慘重,隻能在新科的框架下做產品的開發。聯盟裏新科的強勢樹敵不少,摩托羅拉的暗中串聯才會形成規模。金融市場上雖然叱詫風雲,但如今卻連出國都成了奢望。


    這些衝突之後新科的體量雖然擴大了,但生存空間其實反而縮小了。


    30歲之前,胡文海想要和所有人爭鬥,與人奮鬥其樂無窮。30歲之後,胡文海開始意識到想要擁有整個世界,就不能畫地為牢。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


    這個意思,是不是就是說,不應該用對抗的思維去看待這個世界?最好是像水一樣,對萬物有利又不和他們爭名奪利,自處於眾人不願意在的地方,這就能想科學公理一般不可動搖了。畢竟換個角度來看,水雖然總是往低處流,但誰又能離開水來生存呢?


    做對別人有利的事情,讓別人離不開你,反而能讓別人爭不過你。


    這大概就是,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吧?


    胡文海並不知道,自己腦海裏冒出來的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究竟是否正確。


    但它卻解決了他對拆分新科的顧慮,同時也迴答了如何不使新科作惡的方法。


    處眾人所惡,故幾於道。


    以新科的體量,正應該去做那些別人不願意去做的事業,因為這些事業是整個社會都離不開的東西,所以新科反而能夠立於不敗之地。隻要新科在這些基礎產業中積累足夠的資源,拆分也並不能讓它失去力量。


    正相反,拆分後的新科就像是流入大地的江河一般,失去了會被攻擊的整體,但卻滲入地下、流入湖海,再也沒有人能夠將其戰勝。


    化整為零的新科將可以極大緩和中國的外部壓力,同時讓美國失去了打擊的目標,重新為中國贏得戰略機遇期。在產業鏈中更深的隱藏自己,再大力提高基礎研發和製造的投入,將高成本低迴報長周期作為投資的標準,這樣的企業不論在什麽時代都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說人話,胡文海意識到了自己一直以來太過於強調對抗,卻忽略了共贏。


    這個共贏不僅僅隻是對國內企業的扶持和合作,其實對於外資也並沒有必要嚴防死守。拆分的企業拿出一部分來,接收外資投入或者上市發行,並不是那麽嚴重的問題。


    拆分甚至可以是出售新科的一部分業務和股票,以此投入基礎研發和產業生態建設。


    拆分後的新科將更能發揮它的用處,提升中國經濟發展的速度。而拆分調整過投資方向之後,深耕基礎領域的新科,在未來也很難再成為新的惡龍。


    其實沒有必要對外資嚴防死守,新科不僅應該和歐洲企業合作共贏,甚至應該與美國企業共同發展。從國外采購產品並不丟人,相反與世界充分的進行交流,對中國才是最好的。


    總有人抨擊任正非熱臉貼冷屁股,不逼到牆角就不敢翻臉。


    然而胡文海在經過這十年對新科的經營,卻感覺到他這麽做的道理。


    做生意就是要有來有往,有備份方案是必須的,但全產業鏈都吞進自己的肚子裏,這在互聯網時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想賣給別人東西,首先你得讓別人在你這裏也能賺到錢。


    中國雖大,但世界更大。做生意隻要能賺錢,熱臉貼冷屁股又如何?隻要不撕破臉,那就一切皆有可能!華為世界第一的市場規模,正是這種經營哲學的腳注。


    胡文海並不知道自己的這些思考是否正確,這樣操作是否可行,未來的新科會發展成什麽樣子。雖然想的頭頭是道,但究竟未來會變成什麽樣子,他隻能說是“如履薄冰”。


    但不論如何,他覺得自己應該去試一試。


    如今的新科已經很難駕馭,等到它完全失控,不知道它會在這世界上製造多少悲劇,這是胡文海絕對不想看到的事情。


    至於說其他的資本會不會生產罪惡,單憑胡文海自己恐怕是絕無法解決這個難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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