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就是繡城了?”


    辛曉鬆是郵科院技術與標準研究所的所長,全國各地應該說是去過了不少地方,祖國的大好河山天南海北都留下了他的腳步。


    然而當他踏上繡城的土地開始,卻不自覺的放緩了腳步,有些遲疑起來。


    “嗨,麻煩,讓一讓!”


    辛曉鬆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讓他不由自主的向旁邊讓了一下。


    隻見片刻之間,如同風一般在他身旁跑過一個人。他是個穿著藍色跨欄背心的年輕人,耳朵上扣著一個簡易的耳麥,腰間別著一個walkman的隨身聽,腳上穿著白色的迴力球鞋,跑起步來揮灑自如、自信昂揚——這倒是不奇怪,如果辛所長、哦,辛所長的年紀大了點,如果他兒子腰間也能別個walkman的隨身聽,肯定也要一大早跑到自己沒有力氣為止。


    哪怕累的吐舌頭,放心,這對年輕人來說也是甘之若飴的事情。在別人家買個收錄機好像買了一發155mm榴彈那麽大件家用電器的年代,能把音響設備跨在腰上,就好像黑衣人那把威力無窮的小手槍一樣拉風。


    在娛樂匱乏的年代裏,早上晨跑時候周圍人羨慕而新奇的眼神,就已經足以值迴票價了。腰上挎著walkman的人,那是斷然拒絕在人少的地方跑步的。隻有哪裏人多,才一準要往哪裏一頭紮進去不可。


    “騷包。”辛曉鬆搖搖頭,撇了撇嘴。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哼——”


    好在前麵的男人是邊聽歌邊跑步,辛曉鬆的話是聽不到的。不過如果辛曉鬆能夠注意到他的嘴型,就會發現跑步的年輕人正在不斷的默默讀著什麽。從他不斷重複的嘴型來看,似乎像是在重複一個英語單詞的發音方式。


    也幸好這個年輕人的心思不在辛曉鬆的身上,不然以東北人的暴脾氣——其實也不能把他怎麽樣嘛。


    東北人也一樣是普通人,一言不合就跳、哦不,是瞅一眼就幹仗的那種人,在東北還沒有大下崗之前,同樣也是稀有品種。像那種社會上的混混二流子,實際上反而是社會上鄙視鏈的最底層。


    也就是原來曆史上的十年後,東北經濟崩盤才帶來的惡果。別說是東北了,蘇聯解體之後,光頭黨可是世界十大黑幫之一。放到蘇聯還在的時候,古拉格那幫垃圾又算的了什麽?


    稍微抱怨了兩句,辛曉鬆重新又拎起手上的皮箱,開始舉目四望。很快,他就在一群高高舉起的紙牌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哎,你們是新科公司的?我是辛曉鬆。”


    “哦!辛所長您好,我是新科公司公關部的,我姓徐,您叫我小徐就行。”


    打著辛曉鬆牌子的年輕人連忙伸出手來,想要和他握手。卻沒想到,下一刻一個皮箱就塞到了他的手裏。


    “幫我拿著,別磕碰到!”辛曉鬆鬆開了衣領的扣子,喘了兩口氣:“走吧,先去招待所安排我休息一下。坐了一晚上的火車,簡直把人累死了!”


    “好,您往這邊走。”小徐看不出絲毫不滿,一臉笑意的在前麵帶路。


    早上七點停靠在繡城的過路火車,辛曉鬆火車上坐的是臥鋪,其實倒也不算太累。這時手上輕巧了,再抬頭打量周圍的景色,才看出繡城和其他地方的不同來。


    其中一點,就是繡城的街道上,摩托車竟然很是不少。然而相對這麽多的摩托車,汽車的數量卻不太顯眼。


    有嘉陵、輕騎和黎明這樣的國產貨,也有川崎125這樣的進口車。這年月普通人騎上一輛摩托車,那就和三十年後開跑車一樣。輕騎能算是美人豹,嘉陵250則類似於酷派的風格。長江750是牧馬人,如果胯下騎的是川崎125,那至少相當於一輛奧迪tt了。


    如果你出門開的是一輛菲亞特小土豆,不用說,三十年後開保時捷都沒有你拉風!


    就在早上上工的時間裏,繡城街道上摩托車在自行車海洋中竟然至少能占十分之一!哪怕是放到帝都,也沒有這麽高的比例。


    但相對於這麽多的摩托車,想來繡城人的收入肯定很高吧?說不定開汽車的人也不少?


    然而早晨時候街道上的汽車,實際上卻並不是很多。有一些菲亞特小土豆,有一些蘇聯的拉達,還有大沽的大發麵包車和極少的桑塔納。更多的是圓頭圓腦、看起來頗有點憨厚可愛感覺的公交車,它們在自行車和摩托車的海洋裏,簡直就像沙丁魚群裏的鯨魚一樣。


    雖然聽說繡城很可能在今年拿下一個特區名額,但要和深土川比,兩者又是不同的風格。


    深土川的特區地位,很大程度是因為它與香江隔河相望、比鄰而居,在與國際經濟交流中因此有特別的優勢。


    在經濟上,深土川主要承接的是港資、僑資和國際投資,經濟運行的模式是外向型的,以進出口為主。工業模式上主要是加工業,像是服裝廠、電子廠、玩具廠,產業集中在人力密集型領域。


    然而對繡城來說,卻不可能這樣做。首先繡城沒有這個地理優勢,它身處渤海內側,周圍沒有香江這樣的******,對外資的號召力並沒有那麽大。


    其次和深土川當年建設中全國支持也不能比,繡城可以依靠的也隻有渤海省一省之力,最多就是東三省齊心協力。進出口優惠的政策即使一樣,恐怕也無法與具有先發優勢的深土川相比。


    再者深土川的工人可以說是吃苦耐勞,女工們可以坐在操作台前一整天,就連上廁所都有時間規定。但這樣的勞動紀律,不論是八十年代還是二十一世紀,從來都沒有在東北能夠流行過。


    究其原因,大概是東北過早的進入了高度城鎮化社會。以渤海省為例,八十年代城鎮化率高達424%,全國僅次於帝都和魔都和大沽這三個直轄市。


    到1990年,渤海省的城鎮化率是50%,到二十一世紀,則是67%。在中國飛速發展的這三十年,城鎮化率才提高了25%。然而這樣低的增長速度,到2014年渤海省的城鎮化率仍然還是全國第五。


    城鎮市民在八十年代相對農業人口是特權階級,生活要優渥的多。福利、生活條件和就業水平,理論上是遠超過中國其他省區的。本身就不擔心就業問題的東北工人,是無法“忍受”像深土川的“血汗工廠”裏的管理模式的。


    或者可以換個說法,八十年代的渤海省大概能算是“窮光蛋發達國家”。和那些未來被中國產業粉碎的發達國家類似,中國改開之後爆發的生產力最先粉碎的就是國內的“發達地區”,也就是共和國的長子們。


    和發達國家搞不起人力密集型產業一樣,東北的土壤在現階段也並不適合這條道路。


    這樣一來,也就從根本上說明繡城即使成為特區,也不可能照搬深土川的經驗。


    這種指導思想表現到現實中來,就是繡城和深土川截然相反的兩種城市氣質。


    深土川的城市道路上,現在已經有不少的汽車在跑了。“中華第一高樓”的深土川大廈,更是成為了改開的象征。寬敞繁華的深南大道,簡直可以堪稱是時代的脈搏。在華強北的荒原上,已經是一片片工廠開始拔地而起。


    與顯現出勃勃生機的深土川相比,繡城似乎顯得有些平凡。


    城市裏最高的建築物,是建造於1057年的一座古代石塔。城市裏最寬敞的道路,是火車站前一條雙向四車道的普通商業街。整個城市最常見的高層建築,是工廠裏聳立的煙囪。人們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沒有深土川特區那樣追趕潮流。從表麵上來看,繡城和如今中國其他的重工業城市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除了人。


    在繡城的大街上,可以看到不少人甚至在利用等紅燈的時間裏,仍然捧著一本書在盡快的掃上兩眼。


    未必是這個人有多麽好學,也許他的單位今天有一場測驗正在準備。


    相對於其他的工業城市,繡城早晨的通勤車就要多的多了。一輛輛刷著廠名、公司名,圓頭圓腦的公交車從辛曉鬆眼前駛過,似乎沒有一個盡頭。


    一般來說,工廠建在城內的企業是不需要通勤車的。隻有上下班需要的時間太長,單位為了不影響工作時間和職工工作效率,才會配備通勤。


    從繡城街道上的通勤車數量來看,顯然有很多工廠已經遷出了城市。


    隨著繡城開放特區的可能越來越大,繡城的土地價值無疑正在快速增長。將工廠遷去城郊,空出來的土地進行開發,便成了很多企業的選擇。學習新課公司搞房地產開發照顧自己人,這絕對是一個爭取人心的好手段。


    由此帶來的榮譽感和虛榮心的滿足,能夠為企業領導進行改革爭取到足夠多的支持。


    這些早上坐在通勤車裏的人,乘車的時候仍然不忘捧著一本書來看。也不一定就是好學,或許是看閑書解悶,或者是興趣愛好呢?


    但是莫名的,辛曉鬆會覺得,繡城這個城市是和其他城市不同的。


    其實說來也簡單,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再沒有一個活生生的奇跡擺在麵前,更能激發人們的行動力了。


    新科集團胡文海的都市傳說,在繡城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從紅點瞄準鏡到藍色小藥丸,從鋰電池到電力電子,科學技術是實打實的能變成真金白銀。


    這在繡城,已經是人盡皆知的真理了。


    為什麽胡文海能行,我不能行?


    這是很多人心裏的真實想法。


    繡城的企業也有很多在技術改革中嚐到了甜頭,繡城重型機械廠,建築機械和建築車輛不僅供應全國,甚至還大量出口到伊拉克,最近就連一些歐洲國家都有過來詢問價格的企業。


    繡城計算機廠,從七十億項目裏拿下了多項電子產品的生產。不僅如此,在普林斯頓大學高材生女廠長冉妮的帶領下,繡城計算機廠還掌握了psg發聲器的技術。為新科電子提供的發聲單元應用在出口到蘇聯電子遊戲機上,兼且還擔任了遊戲機的組裝工作,每年利潤上億元!


    繡城紡織廠,在渤海省放開紡織品控製之後,憑借自行研發的化纖混紡技術更是賺了個盆滿馱滿。


    在繡城裏,這樣的例子可以說是舉不勝舉。一些工人提出的技改方案如果獲得通過,組織上也會授予相當讓人滿意的獎勵。在八級工體係之外,繡城也開始進行專業等級考試。相同崗位和工作,更能多領一份職稱工資,以便鼓勵工人對本專業知識的學習。


    有的個體戶將大沽的煎餅果子進行改良,符合東北人口味之後大受歡迎。因為能夠節省早餐的時間,就餐方式靈活而口味獨特,兩個月的時間就風靡全城。光是靠開煎餅果子的培訓班和賣餐車,改良人就短時間裏聚攏起了大量的財富,更是享受到繡城日報的特刊采訪和報道。


    類似的例子還有許多,當然也有類似“遠紅外頻譜能量治療儀”之類的民科、偽科學產品在市麵上流傳,不過繡城官方對這些假貨販子的打擊力度很強烈,算是把副作用限製在了最小。


    這麽多憑借技術致富的人和企業,發揮著巨大的帶頭示範作用。在繡城,一股學習的熱潮正在席卷到社會的各個階層。


    雖然難免有些功利,但是但凡有些上進心的人,無不在廢盡了心思去思考如何改進自己的工作方式,或者找到一個能夠獲得人們歡迎的好點子。


    哪怕再小的成功幾率,乘上繡城的百萬市民,總會有成功的幸運兒。而這些幸運兒又帶動更多的人走上這條道路,知識改變命運便成了繡城人的共識。


    辛曉鬆雖然對繡城這種氣氛的成因不太了解,但作為一座研究所的所長,他實在是太熟悉這種感覺了。


    就好像他身處的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座大學。


    這個繡城,還真是一個特別的城市。(未完待續。)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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