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陘關一帶是當年韓信背水一戰的戰場,主要由三座關隘組成,西部的葦澤關和故關都在建世漢控製之下,東部是扼守進出太行山要衝的土門關,如今掌握在建武漢之手,由積弩將軍傅俊鎮守。


    傅俊是潁川人,當年響應劉演、劉秀起兵,是劉秀的直屬部下,他追隨劉秀參加了昆陽之戰,立有戰功。劉秀入河北時,傅俊隻率十幾名賓客從潁川出發,一路追到邯鄲,劉秀有感於他的忠誠,將最精銳的潁川兵交給他統領。劉秀稱帝之後,傅俊奉命迴南陽迎接劉秀的家眷,費盡千辛萬苦將陰麗華等人迎到邯鄲。由此可見,劉秀對他的信任非同一般。


    傅俊駐守土門關,手下原有一萬軍隊,不久前朝廷向西增兵,使傅俊的兵力達到兩萬人。


    土門關控扼道路要津,在海螺和抱犢兩山之間,關隘險峻,易守難攻,它就象一扇大門,一旦被攻破,河北平原便任人馳騁了。


    傅俊深知責任重大,精心布置了土門關防線,他以數千人分駐海螺和抱犢兩山險要之地,自率大軍屯駐土門關內,在太行山口形成一個堅固的防守陣型。以這樣的軍事部署,足可抵抗數萬大軍的進攻。


    劉秀認為,縱使劉鈺率軍來攻,土門關也能夠抵擋一時。劉鈺不可能迅速突破這道防線,土門關攻防戰會打成持久的消耗戰,而時間拖得越久對劉鈺越是不利,因為他必然麵臨補給問題。


    劉鈺身後數百裏是重重山巒,補給依靠山間狹道,而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雖然能走車,但依舊太窄,一輛車壞了,後麵的所有車輛都得停下,其行進速度可想而知。


    簡而言之,井陘的後勤補給十分困難,無法供應大隊人馬的需要。當年韓信出井陘隻帶了一萬多兵馬,一是因為劉邦實在沒有更多的人給他,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運糧費勁,人再多糧食就供應不上了。


    按照當年李左車的推演,隻要守軍深壁高壘,堅守不戰,再分兵間道入山,絕了韓信的糧道,就會讓韓信陷入絕境,“前不得鬥,後不得還。”這也是兵仙韓信最害怕的一個戰術。


    可惜成安君陳餘不用李左車之謀,自恃人馬眾多,不守關隘,而是退後數十裏,在寬闊的地界列陣。陳餘想要堂堂正正地決戰,沒想到卻被韓信背水擊潰。


    前人的經典戰例給出了一個現成的井陘攻守樣板,直接拿來用就成了。劉秀屢次告誡傅俊,要他按照李左車的法子,固守險隘,派奇兵擾敵糧道,拖住劉鈺,等待朝廷大軍增援。


    傅俊有信心守住土門關,他甚至覺得不需要朝廷援兵,就憑他這兩萬人馬,劉鈺休想衝出太行山。可是當漢軍真的到來時,傅俊卻著實嚇了一跳。


    關下軍隊的規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隻土門關外兵馬便有四五萬人,而後麵葦澤關和故關一帶也會駐有重兵,以保護後方的糧道,傅俊推測,這次劉鈺出動的總兵力至少得六七萬人。


    正常來說,井陘的道路條件根本不能保障這麽多軍隊的糧食供給。可劉鈺硬是辦到了。


    在太原的大半年時間裏,劉鈺一直在做著戰爭準備,先是將糧草源源不斷地向東運送,進入太行山,在山城上艾儲存。他在上艾周圍新建了幾個大型糧倉,用以儲備軍糧。然後從上艾向東,經過井陘,一點點運到葦澤關和故關,使兩關的糧食儲量不斷增加。


    除此之外,劉鈺還祭出了兩大後勤法寶,一是山餅,一是肉幹。


    山餅和肉幹都是易儲存、易攜帶、易飽腹的食物,靠著這兩樣軍糧,每個士兵可隨身攜帶半個月的口糧,大大減輕了後勤壓力。


    打仗向來打得是後勤,後勤給力是漢軍能大規模出井陘的主要原因。


    從葦澤關到土門關的近百裏山路是漢軍的糧草運輸命脈,也是傅俊實施其斷敵糧道的主要區域。傅俊派出了數千兵馬,專門負責襲擊這條糧道。


    可是他忘了,劉鈺還有一支配合大軍作戰的部隊,就是那些常年在山裏打遊擊的山賊隊伍。在井陘一帶有十餘個山都尉,他們手下有兵馬數萬人,這些遊擊隊最擅長在山中作戰。


    土門關的兵馬剛一進山,山都尉便得到消息,他們采用伏擊和偷襲等手段,不斷消耗土門關的兵力,遇到小部隊就圍殲,遇到大股部隊就偷襲。這種戰術讓土門關兵馬吃盡了苦頭,他們甚至連敵軍糧隊的影子都沒看到,就被逐出了太行山。原本進山了五千人馬,等狼狽逃迴時隻餘下一半,


    傅俊的斷敵糧道策略徹底失敗,如今隻餘下正麵死守一條路了。


    在劉鈺這個皇帝親臨戰場的情況下,漢軍士氣高漲,向土門關發起了猛烈的攻擊,雖然傅俊的防守很頑強,但是在一開場就吃了虧,隻用了五天時間,土門關兩側的海螺和抱犢兩座高山軍寨便被攻破。


    傅俊預料到了兩山的失守,但是絕對想不到會丟失的這麽快。兩山失守,使他精心布置的井陘防線隻餘下土門關一座當道要塞了。


    漢軍集中兵力對土門關發動強攻,他們在關外的高處設置了強弩,居高臨下對關城內發射強弩。雖然由於射程所限,進入關城的弩箭並不多,但是對於守軍的心理打擊是巨大的。他們引為老巢的關城動不動就有冷箭落下,時不時有倒黴蛋被射中,以致於後來士兵在關城上行走時,頭上都要頂著木板。


    在漢軍攻城十天後,傅俊向邯鄲發出求援信,請求緊急支援。


    援兵還沒有影子,皇帝的旨意便到了。劉秀的語氣頗有些嚴厲,帶著些申斥的意思。劉秀的意思是,兩萬大軍,對於防守一座關隘來說足夠了,以目前的兵力,守上幾個月都不成問題,怎麽才幾天功夫就被打得如此狼狽?


    他嚴令傅俊,必須守住土門關,否則軍法處置。


    話雖這麽說,劉秀還是給了傅俊希望,他答應半個月後,第一批救援的人馬就會趕到,而皇帝的大軍將在糧秣準備充足後盡快趕來。


    傅俊稍稍鬆了口氣,敵軍進攻勢頭很猛,但是他在土門關經營了這麽久,對於自己親自打造的關防還是有信心的,他覺得守住半個月應該可以辦到,問題的關鍵在於士氣。


    入山劫糧的失敗使軍隊士氣受挫,最近邯鄲的變故也讓將領們憂心忡忡,雖然傅俊極力封鎖消息,但是這種事很難瞞得住。將領們的家眷大多在邯鄲,在土門關戍守這麽久,他們不了解家中情景,對於戰事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在劉秀為土門關憂慮的時候,劉鈺卻表現得十分輕鬆,他對於目前的戰況表示滿意。


    對於這樣一座險關來說,要想在短時間內攻破是十分困難的,但劉鈺並不擔心,他原本就做好了兩手準備。如果能一鼓作氣拿下土門關當然是好,如果短時間拿不下來,劉鈺也不會因此而沮喪,因為有他釘在這,劉秀的大軍一定會源源不斷地開來,那就必然在別處露出破綻,比如北方,那是耿弇的戰場。以耿弇的實力,除非劉秀親征,別人都很難抵擋他的南下。


    換言之,土門關可以是兩漢的主戰場,也可以轉換為側麵牽製的次要戰場,是主是次要看戰爭發展的走勢,劉鈺並不強求。


    但是他手下的將領們不這麽想,他們急於建功立業,一直極力求戰,在戰場上表現出驚人的戰鬥力,其中態度最積極的就是王猛和田無忌。


    王猛相當於皇帝的保鏢,一直率軍護衛聖駕,劉鈺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很少有機會獨立作戰,論起戰功來他要遜於別的將軍,因此王猛急於立功。田無忌則是個酷愛軍事的人,領軍作戰就是他的人生樂趣所在,也是他實現人生價值的主要途徑。


    他們的軍隊是攻打土門關的主力,兩個人都憋著勁兒要拿頭功,互相比著,打起仗來自然賣力。


    劉鈺樂見將領們在戰場上競爭,但是卻不想因為強攻而使自己的精銳部隊承受大的損失,因此他在正麵作戰之外又開始使用其他的招式,比如他屢試不爽的心理戰。


    劉鈺要在土門關內散布消息,降低守軍的鬥誌,瓦解他們的士氣,要想達到這個目的,有很多文章可做。


    他可以利用潛伏在敵軍中的間諜散播謠言,也可通過弓弩等遠程武器,將書信隨箭矢射入關內,還可以通過一些真真假假的軍事調動來迷惑敵軍。


    在這方麵,劉鈺是個高手,他縱然軍事才能不如劉秀,但是在心理戰能力上卻勝出一籌。一個現代的心理學愛好者,有後世的許多戰例作為借鑒,劉鈺有許多想法。他針對性地采取了一些行動,以達到擾亂敵軍心理的目的。


    傅俊對於這些沒有太多的戒備,當他發現軍心出現了變化的時候,情況已不是很樂觀了。


    他極力封鎖的邯鄲政變消息已廣為人知,不隻是將領,便連普通士兵都在議論此事。傳言總是會誇大其辭,在他們的口中,邯鄲已亂成了一鍋粥,數萬人因為叛亂被殺;另一條廣為人知的消息是北方的戰況,傳說耿弇已攻占涿郡全郡,南下到巨鹿郡,再向南便要到邯鄲了。


    這裏麵很大一部分是真相,但是都被人為誇大了。而摻雜了真相的謠言聽起來分外有說服力。撒謊的最高境界是把假話放在真話裏說,如果一件事被證明是真相,那麽與此相關的謠言也會顯得十分可信。


    在土門關被圍半個多月後,傅俊驚恐地發現,他的部隊意誌消沉,將士們惶恐不安,思鄉情緒蔓延全軍,戰鬥的意誌正一點一點地從士兵們的身上溜走。


    為了穩定軍心,傅俊公開宣布,援軍將會在十天後抵達。這是劉秀許諾的日期,至於到時是不是真的有援軍來到,隻有老天知道了。


    這件事通過關內的間人很快傳了出來,劉鈺就此事召集主要將領議事,討論是否能在敵援到達之前拿下土門關。這時田無忌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要穿越太行山,深入到敵軍背後去。


    田無忌道:“陛下,張舒曾與臣論起井陘的地勢,土門關以東四十餘裏為綿蔓水,為韓信背水列陣大破趙軍之處,凡來土門關之援軍,必要渡河西進,才可抵達土門關。臣願領一軍至綿蔓水畔紮營,攔阻敵方援軍,孤立土門關守軍。”


    張舒是原太原都尉,一直負責井陘防線,在整個漢軍中,他是對井陘一帶最熟悉的將領了,因為上次太原大案受到牽連,張舒被降職處理,如今為陽邑縣令。此次出征,正因為他熟悉井陘,皇帝讓他跟在身邊以備諮問。


    聽了田無忌的話,皇帝看向張舒,問道:“張卿,以你之見,此事可行否?”


    張舒道:“土門關正當道路要津,除此一條路外,到處是高山峻嶺,大軍無法通行。要想越過太行山,恐怕隻能用山都尉的人馬,他們久在山中行走,自然可以翻山越嶺,隻是這些人在山中作戰尚可,若到平原之上。。。彼等不習戰陣,戰力堪憂。”


    本來都是些流民山賊,主要作用是騷擾敵後、打劫搶糧,但是一旦遇到正規軍,山賊就隻有掉頭逃跑的份兒,讓他們與敵軍正麵作戰無異於以卵擊石。


    田無忌道:“陛下,山中之兵雖不可用於戰場,但仍有可用之處。若是沿綿蔓水列陣,大張聲勢,敵軍在對岸,想必也不敢輕易渡河。隻要在綿蔓水拖住敵援軍,土門關守軍久侯援軍不至,必將軍心渙散,不戰自潰。那時再行強攻,必可一鼓而下。”


    田無忌的意思很清楚,山賊就是用來虛張聲勢,嚇唬人的,隻要唬得援軍不敢渡河,拖上幾天的功夫,土門關等不到援軍,心理上會大受打擊。


    這個計劃其實有相當大的風險,如果唬住了自然是好,如果唬不住,這支隊伍很可能會被全殲。


    “那不就成了千裏送人頭、弄巧成拙了嗎?”劉鈺暗想,心裏反複掂量,遲疑未決。


    張舒說道:“陛下,真定大族許氏、張氏等人一向與臣暗通消息,彼等原本依附於真定王劉楊,劉楊舉事被誅後,真定豪強受到邯鄲朝廷的打壓,一直蟄伏至今,他們對劉秀多有不滿,久有投誠之意。臣願隨田將軍出太行山,聯絡當地豪傑,以壯我軍聲威。”


    田無忌道:“河北豪傑欲舉事響應陛下者不計其數,隻要見到漢軍旗幟,定會望風來投。陛下,臣不用太多兵馬,隻要兩千人,攜十日之糧,成之則有大利,不成亦無大害。”


    劉鈺歎道:“田卿、張卿皆為朕股肱之臣,朕怎忍讓卿等涉險?”


    田無忌張舒一起拜下,泣道:“陛下大恩,臣等無以為報,願為陛下效死!”


    幾天之後,田無忌和張舒率領兩千人馬,都是以重金從山都尉部招來的勇健士卒,兩千人穿過了抱犢山,繞過土門關,突然出現在綿蔓水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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