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薊城。


    燕王劉興將手中的帛書展開,眼睛快速地掠過上麵的文字,隨即“啪”地一聲合上,在手中揉成一團,丟在麵前的書案上。


    他以手支額,呆坐半晌,忽地抬頭道:“叫王玄和邴遂過來!”


    郎中令王玄和中尉邴遂都是燕王的屬官,是朝廷任命的官員。漢代對於諸侯王的管製很嚴格,屬官中的關鍵崗位都由朝廷任命,不僅是幫助諸侯王做事,更多的是就近監視。


    但是劉興的情況很不同,朝廷對他的監管很寬鬆。因為劉秀的兒子都在幼年,幫不上什麽忙,作為劉秀長大成年的親侄子,因為齊王劉章常年臥病,劉興幾乎是他唯一可用的至親。劉秀別無選擇,在外部環境如此惡劣的情況下,隻能相信這個侄子,將他視為帝國的屏藩,將戰略位置極為重要的薊城交給了他,並賦予他很大的權力。


    劉興大權在握,手下的屬官大多是自己的人馬,包括王玄和邴遂,朝廷都是根據劉興的提議任命的。劉秀對於劉興沒有更多的製衡和約束,在重要的崗位上,隻有國相張楊真正是由朝廷任命。


    劉興開始時是心存感激的,也實心實意的幫助劉秀守邊,自從他就國之後,不斷修繕薊城,加強防衛,隨時防備上穀耿弇出擊,極大地鞏固了北部邊防。


    如果一直這麽下去,叔侄二人依舊會互相依靠,愉快地合作下去,可惜劉章死了,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劉興起了疑心,而疑心這種東西,隻要冒出萌芽就會加速瘋長,直到摧毀所有的信任。


    邯鄲政變,將劉興直接推到劉秀的對立麵,叔侄至親要反目成仇、圖窮匕現了。


    王玄和邴遂向燕王行禮,劉興向書案擺了擺下巴,王玄取過案上皺成一團的帛書展開,與邴遂一道觀看。


    這是安成侯劉賜的書信,是代表邯鄲那些人發出的求援信,信中說他們將會在晦日動手,請劉興即刻率軍南下,入邯鄲承繼大統。


    王玄問道:“大王之計如何?”


    劉興道:“正要問計於卿等。”


    王玄道:“大王可等待確實的消息再定行止,先在此坐觀成敗,若邯鄲事成,則南下就位,若邯鄲事敗,則按兵不動。”


    這是最穩妥的法子,無論邯鄲成敗,都沒有劉興的虧吃。


    邴遂卻道:“臣請大王立即發兵南下,切勿遲疑,否則恐邯鄲之事生出變故。”


    “最多是成或不成,還能有什麽變故?”王玄見邴遂與他唱對台戲,頗有些不高興。


    邴遂向劉興道:“大王,如今邯鄲諸人勢孤,須借助大王之力,方可穩住局勢,若彼等真的成事,掌控了邯鄲城,接收了城內外數萬兵馬,到時他們是否還需要大王呢?”


    “你的意思是。。。”劉興停住了話頭,看著邴遂。


    “大王,劉氏宗親不隻大王一人,就拿安成侯劉賜來說,他曾經稱王於一方,在宗親中素有威望,他的侄子劉信是沙場勇將,他的故將如今多在軍中,自成勢力。誅虜將軍劉隆亦是軍中的實權人物,不僅手下有兵,還掌管著情報之事。這兩人都不是易與之輩,若是彼等成了事,會甘心將邯鄲交與大王麽?一旦彼等起了別的心思,臣恐大王兵至邯鄲之時,至尊之位已屬他人。”


    邴遂見劉興凝神看著他,明顯是聽進去了,又勸道:“此時彼等與大王是盟友,彼時便可能是敵人,可若是未等彼等站穩腳跟,大王便已兵臨城下,彼等倉促之間無可抵禦,除去開城迎接大王之外,別無選擇,則邯鄲之兵皆為大王所有。大王踐位,以天子之名號令天下,則天下皆望風來歸,則天下亦將為大王所有。”


    這時王玄說道:“邴公之言自有道理,可若是邯鄲事敗,我等豈不是送上門去,自尋死路麽?”


    邴遂道:“大王與邯鄲諸人共謀舉事,若邯鄲事敗,大王豈可獨全?即便大王不動,白龍亦將舉兵來伐,大王何以當之?到時免不得流亡長安,寄食於他人。成大事者,必涉大險,大王若要穩妥,則大事難成,大王若要成事,則必得冒險!如今之事,唯請大王一言決之!”


    兩條路擺在麵前,劉興並沒有過多的猶豫,他說道:“白龍成事,全賴先父,他不思報先父養育之恩,提攜之德,卻壞我兄長的性命。此仇不報,何以為人?寡人之意已決,即刻南下,兵臨邯鄲!”


    劉興的決定有他自己的考慮,驃騎大將軍杜茂如今駐守涿郡,是他的盟友,劉興自涿郡南下,後路是有一定保障的,如果真的事敗,他有機會可以向北退兵,穿過涿郡迴到薊城,也有機會直接向西,鑽入太行山。


    也就是說,即便最壞的情況發生,對於他來說,也不是個必死之局。


    此事的第一步,是要留一個妥貼的人守衛薊城,保住他的根基。這需要解決兩件事,一件是確保薊城忠於他,這就要控製國相張楊,或者幹脆除掉他;另一件是防備上穀耿弇,免得他大軍出發之後,耿弇出兵端掉他的老巢。


    其中國相張楊比較好對付,除掉他很容易,難的是這件事不能公開,一旦消息泄漏,劉興謀反之事將提前大白於天下。


    劉興與王邴二人反複商量,最終決定由邴遂留守薊城,劉興則以平定流民軍為名,率軍出城,帶著郎中令王玄和國相張楊一道南下,在路上解決掉張楊。


    而對於耿弇,則使用詐降之計,差人入居庸關請降,以獻薊城為名穩住他。劉興這個級別的諸侯王請降,耿弇必定十分重視,肯定要向劉鈺請示,劉興則會頻繁派出使者,與他就投降條件反複商談,如此拖上兩三個月都不成問題。到了那時,劉興早就得了邯鄲,定了大位,再派兵加強薊縣守備,讓耿弇再無機會。


    劉興依計而行,兩天後便借口平定流寇,聲稱要親自率軍出征。國相張楊阻攔不住,本想留守薊城,卻被劉興以“時刻離不得國相”為名,硬拉進了軍中。


    薊城有兵兩萬,劉興留了五千給邴遂留守。薊城城池穩固,就算耿弇真的來攻,邴遂有這五千人,再臨時征發些士卒,也足可守衛一時。


    大軍出城向西,走了半日,便折向南,向著涿縣方向去了。


    劉興下令大軍加速行進,直奔涿郡而去。燕相張楊覺得奇怪,問道:“大王不是要剿滅流民麽?怎麽反倒要去涿郡?”


    劉興道:“賊兵勢大,寡人要去涿縣會合驃騎大將軍一道進兵。”


    張楊嘴上沒再說什麽,心中卻有些驚疑,以這一萬五千燕兵的戰鬥力,足以吊打數萬流民,為什麽非要去涿郡與杜茂合兵呢?


    他越想越覺得蹊蹺,便想差人送些消息出去,誰知道他的大帳周圍全是兵丁,不準隨意出入,他堂堂燕相竟是被看管起來了!


    此時張楊再遲鈍也明白了,劉興一定是有所圖謀,而這圖謀是背著他的,這就可怕了。


    張楊膽戰心驚,卻毫無辦法,隻好被劉興裹脅著向前,沒幾天到了涿縣附近,杜茂率軍一萬,親自來迎,兩人連城都沒進,便繼續南下,直到過了範陽,出了涿郡,進入中山國,又一路進兵到安平附近,這才停了下來。


    這裏離邯鄲有幾百裏地,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如若邯鄲有什麽消息,快馬加鞭地送來,一天就差不多到了。


    直到此時,劉興的行軍雖然是明目張膽的,多少讓人起疑,但是鑒於這幾年匪患猖獗,地方不安,他以與杜茂合力剿匪為名出兵,從情理上還勉強算說得過去。


    此時已是朔日,照理說邯鄲應該已經發動了,消息馬上就能傳過來,劉興打算在這兒等待確切的消息,一旦事成,他便撇下大部隊,隻帶精銳騎兵疾馳邯鄲,以最快的速度去爭奪那個至尊之位。


    劉興等了一天,還是沒有消息傳來,他已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與王玄和杜茂商議,想要繼續進兵,王玄道:“臣願領一枝兵馬,為大王前鋒!”


    杜茂道:“涿郡若沒有我在,恐怕會生出變故,斷了大王的後路。”


    劉興便命他留駐當地,讓王玄帶了五千人先走,他自己則率餘下的軍隊,隨在王玄的身後。


    又走了一天的功夫,還是沒有消息過來,劉興深知邯鄲有變,不是舉事失敗,便是如邴遂所說,那些人成功了,把他拋下了。


    此時他陷入猶豫之中,再向前,就算到了邯鄲,憑他這一萬多人,真的能攻克麽?可是已經到了這裏,再掉頭迴去的話,又覺得非常不甘心。


    劉興此時進退維穀,正在猶疑,士兵來報:“大王,前麵有一支人馬攔住了去路。”


    劉興去看時,見是一支騎兵,三四千人的樣子。這支隊伍見了他們也停了下來,然後有旗幟從軍中緩緩升起。


    劉興見了,不禁大吃一驚,軍中升起的是代表皇帝的大纛!


    劉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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