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道:“郭公在郡中素有人望,以家傳《小杜律》傳授弟子,就連老夫的兒子也從他習律。郭公為潁川決曹掾,乃一郡之法吏,郡人皆知郭公斷案極公,眾人皆服,郭公乃是公正道德之士,怎麽會是叛逆呢?郡丞肯定是弄借了。”


    郡丞道:“太守今早接到消息,說郭弘之侄郭敬引賊軍入轘轅關,郭氏闔族聚眾作亂,要接應賊軍入潁,太守命我誅郭氏滿門,太守之命,焉能不從?”


    陳公道:“轘轅關遙遠,消息傳得慢,太守或許也聽錯了,也或許那消息本身就是錯的。郡丞還是再等等吧,等個準信兒再說,反正郭氏也跑不了。”


    “賊軍已在攻打陽翟城,這消息怎麽會錯呢?況且郭氏見官兵前來,竟然背靠塢壁,聚眾抵抗,反狀已明,還有什麽說的!”


    “郡丞,還是等陽翟那邊有確切的消息再說吧!也不差這幾個時辰。若是陽翟傳來實信兒,確實是郭弘的侄兒帶兵作亂,我等願聽郡丞差遣,一道攻打郭氏。可若是郡丞現在滅了郭氏,之後才知冤枉了郭公,那時人死不能複生,又該怎麽辦呢?”


    陳公說話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可就是一口咬定郭氏不是叛逆,隻要郡丞暫時休兵,等待陽翟的消息。郡丞有心不理他們,又怕這些人與郭氏聯合起來對付他,那樣的話,他在兵力上不占便宜,對方兩麵夾擊,他的處境會十分危險。


    郡丞其實知道這些豪門大戶的意思,如今陽翟城正在激戰。豪強們是在騎牆觀望,等待陽翟的消息,若是太守勝了,自然什麽都好說,郭氏依舊會被滅門。若是太守敗了,那可就說不準了。這些人很可能會落井下石,反戈一擊,和郭氏一道對郡丞和太守下手。


    如今郡丞進退不得,隻能盼著太守快點擊敗賊兵,來此增援。一時之間,郡丞、郭氏、豪門三方都向著北麵的陽翟方向張望,等待那邊的消息。


    三方僵持了半個時辰,郡丞無奈,隻得下令撤軍。他有他的理由:與其在此地和豪強對耗,還不如去陽翟城下,幫助太守守城,隻要陽翟之戰獲勝,豪強們自然翻不起什麽大浪。


    郭弘鬆了口氣,郭通卻有些擔心,陽翟若是戰事正緊,郡丞這三千兵馬迴去可能起到大作用。


    此時陳公叫道:“郭公,我等五姓為了郭氏惹怒了郡丞,日後恐有不便。咱們都是鄉鄰,我等也不圖你的報答,不過我們替你擔了這麽大的幹係,你總該開門讓老兄弟們進去喝杯酒吧!”


    原公也喊道:“快讓我兒和寶兒出來,隨我迴原氏去!”


    郭弘正要下令開門,卻被兒子郭躬拉住,“父親,不能開城!這些大姓雖然庇護了我們,可他們態度還沒有明確,若是南園大兄兵敗陽翟,恐怕彼等就能拿下我郭氏滿門,向太守邀功,向郡丞求和。”


    見父親猶豫,他又道:“我郭氏舉事,冒滅族之險,幹係重大,不必守尋常禮節。”


    郭躬向著城下道:“各位高鄰,今天多虧眾位出手相救,郭氏感激不盡,待此事一過,吾父子定會一一登門拜謝,郭氏還會備上水酒,請諸位一道痛飲。”


    原公叫道:“郭氏小兒,這是不想讓你的長輩們入塢了嗎?諸鄉鄰為了你們郭氏遠道而來,勞師動眾的,竟連進去歇歇也不能,郭氏怎麽如此不通情理?”


    眾人正吵嚷著,忽見遠處煙塵大起,有郡兵在前狼狽奔逃,在他們的身後,是一隊數百人的騎兵,看起來個個威武不凡,驅趕著敗退的郡兵奔馳而來。


    郭通驚喜地叫道:“是兄長來了!”郭氏一族頓時歡聲雷動。


    郭敬趕來的途中正遇到郡丞的隊伍,八百騎兵一齊前衝,立時就把三千郡兵衝垮了,郡丞被殺,郡兵逃散。


    諸豪強見他如此威武,都忙著上來見禮,將保全郭氏的功勞大說特說了一遍。此時郭弘徹底放了心,立刻開塢門迎了出來。


    郭弘拉著郭敬的手道:“這是我的侄兒,大漢校尉轘轅侯郭敬,剛剛三十而立的年紀,便以軍功封侯,實我郭氏千裏駒也!”


    郭敬作為郭氏旁枝,從小不被重視,又因其父早亡,兄弟倆隻好依附大宗為生,此時郭弘對他如此親熱,意思是把他看成是郭氏的倚仗,讓郭敬感慨萬千。


    眾豪門聽說郭敬封侯,都吃了一驚,列侯之位最是難得,非有大功者不可得。潁川一郡自漢初的留侯張良以來,兩百年了,一共也沒出幾個列侯,此次郭氏出了一個,眼看郭氏日後要從一鄉一縣之豪上升為一郡的豪門大族,他們都想趁著這機會拍拍馬屁,拉拉關係。


    郭敬如今儼然成了郭氏的宗長,他說道:“今日本該好好地招待諸位高鄰,奈何軍務在身,不能盡禮。十萬漢軍已過轘轅嶺,旦日即至,來歙困守孤城,妄圖負隅頑抗。請諸位速速迴去,集結兵馬,明日都來此處,隨我掃蕩餘寇!諸位對郭氏的大恩,我郭氏沒齒難忘,諸位若能再立大功,郭某必當代奏朝廷,為諸位請功!以陛下的慷慨大度,少不了各位的封賞!”


    從郭敬的封侯來看,放牛皇帝確實足夠慷慨,豪強們都有些心癢,躍躍欲試起來。


    送走了眾人,郭弘挽著郭敬的手進入塢壁。


    對於郭敬的崛起,郭弘又喜又憂,郭敬位居高位,可以使郭氏在郡中獲得更多的資源和利益,有利於郭氏提高郡望,總體來說對郭氏有益。但是在宗族內部,郭敬有可能取代大宗的地位,成為郭氏的實際領袖。


    因為來歙並沒有敗退,陽翟還在他的手中,兩漢在潁川郡勝負未分,完全沒到慶祝的時候。郭敬根本不敢放鬆,他沒有時間與族人寒暄,而是匆匆布置守衛,防備可能發生的變化,又派出斥侯出去打探敵情,迎接後續的王虎軍隊。


    好不容易忙完了,郭敬與郭躬共坐,郭躬忽道:“兄長此番封侯,很是不妥!”


    郭敬吃了一驚,他知道郭躬是有本事的人,看事情眼光獨到,比其父親更高明一籌,他這麽說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郭躬又道:“自來封侯都是經百戰立大功而得,兄長雖有大功於朝廷,其功不至於封侯,此所謂功不配位。”


    郭敬想了想,穆弘隨自己一道封侯,他可是跟著皇帝南征北戰,立下無數戰功的人,跟他相比,自己這個列侯確實來得容易了些。


    郭躬又道:“封侯,是陛下對功臣的賞賜和恩典。可此番兄長封侯,是以獻關為要脅,要真說起來,其實是在逼迫皇帝。因此,兄長雖得封侯,皇帝卻於兄長無恩,你與陛下隻是做了個交易。”


    他擺了擺手止住了正要爭辯的郭敬,又道:“不管是兄長主動,還是穆將軍主動為兄長求封,別人都會這麽看,都會說皇帝陛下被迫封兄長為列侯。若是陛下自己也這麽想,心中自然是難受的。兄長,隻為你讓皇帝陛下難受,這事兒還不讓人覺得心驚嗎?”


    郭敬腦門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他說道:“仲孫,你有什麽好主意,快點救救為兄。”


    郭躬道:“兄長應立即上書辭爵,越快越好。”


    郭敬有些遲疑,這砸到腦袋上的侯爵,放誰身上也舍不得辭。


    郭躬道:“兄長若是這麽心安理得地受爵,日後恐有災禍,就算陛下大度不計較,那些南征北戰卻未得封侯的武將也會視兄長為眼中釘肉中刺,他們許多是陛下心腹,與陛下關係密切,而兄長剛剛追隨陛下,寵幸不夠,寵不配位,亦有災殃。”


    “仲孫,你這一口一個災禍說得為兄心驚膽戰,這事兒有這麽嚴重嗎。。。或許你說得有理,但為兄不明白,為何辭了爵就會免除這些災禍。”


    “辭爵並非真的辭爵,陛下詔書已下,爵位已封,兄長又無罪,焉有奪迴封爵的道理?因此這爵位是斷斷辭不掉的。”


    郭敬這才鬆了口氣,原來不過是做做樣子,那還挺好。


    郭躬為郭敬倒了杯酒,陪他連飲兩杯,說道:“兄長辭爵,不過是消解陛下曾被逼迫的難受情緒,並使兄長爭來的侯爵變為陛下對兄長的恩賞。皇帝陛下是兄長的主上,兄長若要以後的前途,是必要讓陛下好受,又要承陛下的恩情的。”


    郭敬想了想,覺得郭躬的話十分有道理,於是撫掌大讚道:“仲孫之言,深得我心,就請仲孫為我寫一封奏書,堅辭轘轅侯之位。”


    郭躬深深一躬,“兄長有命,敢不聽從!”


    郭敬看著他,心中的驕縱情緒少了大半,暗道:郭躬不簡單,看來這郭氏宗長的帽子還是要戴在他的頭上。


    第二天,王虎率兩萬大軍抵達陽翟城下,那些豪強們頓時都放了心,各個集結宗族人馬,來到郭敬的麾下。一天的功夫,郭敬麾下聚集了六千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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