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一千多太學生聚眾逼宮,鄧禹跌足道:“壞了,壞了!這些個學子,要把歐陽公害死了!”


    “又不是歐陽公讓他們去的,歐陽公有什麽罪過?”趕著來報信的陰識問道。


    “當年大俠郭解雖未親自殺人,但很多人為了他而殺人,郭解自己並不知此事。禦史大夫公孫弘說道:‘這個罪過比他自己殺人還要嚴重。’以大逆無道的罪將郭解殺死。此事亦然,儒生為歐陽公守闕逼宮,歐陽公雖不知情,這個罪過卻更大。”


    郭解是漢武帝時的著名遊俠,為人殘忍狠毒,常為小事暴起殺人,少年時常不惜冒死去替朋友殺人報仇,搶劫、私藏逃犯、私鑄錢、盜墓,非法的事做得數不勝數。等到年紀漸長,郭解開始轉變,從一言不合便殺人改為市恩與人,替人排憂解難。


    他的名聲越來越大,仰慕他的人很多,郭解可謂是名滿天下。


    漢武帝遷徙豪強時,軹縣縣掾楊季主提議遷移郭解。因為有他在縣裏,基本就沒有官府什麽事兒了,官府製不住他,全縣的官員都怕他,政令不能通行。縣裏巴不得送走這尊瘟神,便把郭解列入了遷移名單。


    郭解不願遷走,請大將軍衛青替自己說情,衛青向武皇帝說郭解家貧,不符合資財三百萬的遷移標準,漢武帝卻說:“郭解一介平民,竟能讓大將軍替他說話,怎麽能是窮人呢?”強製把郭解遷到茂陵。


    有人替郭解出頭,把提議強遷郭解的楊季主砍了頭,楊家不服,去京裏告狀,又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告狀的楊家人殺死在宮門之外。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還如此囂張,完全不顧國法,漢武帝勃然大怒,下令逮捕郭解,最終將其滅族。


    郭解替人解難,行使威權,影響力巨大,已經觸犯了皇帝的禁臠,因此為武皇帝所不容。與他比起來,歐陽歙雖然在手段上不像郭解那麽暴力,但在影響力上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歐陽歙是一代大儒,官學權威,名滿天下,弟子成千上萬,仰慕他的人更是數不勝數。他的一舉一動都會為人所仿效,對天下儒生和學子帶來影響。而他不知自愛,利用權勢謀取巨利,犯了國法,理應處置。


    在歐陽歙沒有發話的情況下,儒生們自發守闕逼宮,不許皇帝處置一個罪證確鑿的犯人,可見其影響力之大。


    但是從另一個方麵來看,太學生們這樣做,是說儒家學說能淩駕於國法之上,大儒可以罔顧法紀,為所欲為嗎?


    自從漢武帝時儒家學說取得獨尊地位以來,又發展出天人感應、春秋決獄等學說,對君權形成了限製,對法律進行了幹涉,儒學已經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麵麵。在察舉製之下,一個人要想仕進,不學經幾乎是不可能的。


    儒學的影響如此之大,作為儒學的解釋者和傳播者,歐陽歙這樣的大儒可說是一唿千萬人應,這形成了一股力量,甚至可以對抗皇權。這一次太學生逼宮,明顯對皇權造成了威脅。


    鄧禹清楚劉秀的性情,他為人仁慈,善於變通,但是絕不懦弱。


    本來皇帝要處置歐陽歙,是根據律法處罰一個罪犯。從千人逼宮這一刻起,事件的性質發生了變化,歐陽歙從一個待罪的犯人,搖身一變為皇帝政治上的敵人。


    對待犯人,劉秀尚可能容情,對待敵人,劉秀是絕不會手軟的。


    鄧禹知道,歐陽歙很難保全了。他一麵覺得太學生行事唐突,一麵又擔心這事處置不當,造成嚴重的政治風波,動搖劉秀的統治基礎。


    在這種時候,作為劉秀發小和首席謀主的鄧禹,是必定要與皇帝在一起的。


    鄧禹急匆匆地向未央宮走去,見宮門外黑壓壓的全是人,年輕的太學生們排成一行行一列列,整齊地跪坐於地,臉上帶著殉道者的堅定與虔誠。


    在最前麵,有兩個閃亮的光頭格外顯眼,離很遠便能一眼看到。


    兩個自髡剔的光頭學子正向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激動地說著什麽。


    老人便是以德行聞名的南陽名士卓茂,在他的旁邊,是尚書伏湛,這兩人依照皇帝的命令來勸解學生,從上午便來了,現在已過了三個時辰,兩人說得口幹舌燥,太學生們卻依然不肯散去。


    鄧禹腳下毫不停留,快步向前,越過人群向宮門走去。


    這時突然有人大叫道:“大司徒,歐陽先生不能死!尚書一脈不能斷絕啊,大司徒!”


    那些本不認識鄧禹的學生聽了,也紛紛站起,向鄧禹擁了過來。


    鄧禹的隨從侍衛忙厲聲喝斥,護著鄧禹前行,但學生竟將鄧禹擠在中間,使他不能移步。


    侍衛正想拔刀,鄧禹製止了他們,向著太學生拱手道:“鄧某正要入宮勸解陛下,諸位難道要阻攔鄧某嗎?”


    那些學子聽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都叫道:“大司徒,您一定要好好地和陛下說,一定要保住歐陽先生。”


    “都閃開,讓大司徒入宮!”太學生們吆喝著,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鄧禹點著頭,從狹窄的道路中通過,感受到眾人殷切的目光,心裏越發沉重。


    等到穿過人群,他已出了一身透汗。


    隨著宮門的關閉,周邊安靜下來,喧囂聲都被關在了背後。


    宮門內是另一番緊張景象,衛士披著盔甲,執戟而立,個個一臉嚴肅,劍拔弩張,防備太學生強行闖宮。


    劉秀正在溫明殿中看一封奏書,見鄧禹來了,將手中的書向他手上一遞,說道:“正好你來了,看看這封奏書,看歐陽老兒把學子們蠱惑到什麽程度。”


    鄧禹接過來,見上麵寫著:“伏見臣師大司徒歐陽歙,學為儒宗,八世博士,而以臧咎當伏重辜。歙門單子幼,未能傳學,身死之後,永為廢絕,上令陛下獲殺賢之譏,下使學者喪師資之益。乞殺臣身以代歙命。”


    落款是平原禮震。


    鄧禹吃了一驚,說道:“這個禮震要替歐陽歙去死?”


    劉秀點了點頭,“他是歐陽歙的弟子,今年才十七歲,聽說歐陽歙下獄待死,便巴巴地從平原趕來京師,走到河內獲嘉縣,生了病,走不動了,便自已綁縛了自己,投身到官府,要求代歐陽歙去死。十七歲啊,還這麽小,他也有自己的父母,怎麽舍得下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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