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義侯楊太清在邯鄲有一所宅院,那是皇帝陛下封賞他這個新晉侯爵的。這宅子不小,但也不是什麽豪宅,隻能說是寬敞而已,完全配不上他侯爵的身份。


    這一天,從晌午直喝到日暮,楊太清一直在宅子裏自斟自飲地喝著悶酒,心裏打著各式小算盤。


    他一心想要博取封侯,躋身權貴階層,結果封侯是封了,卻是個不倫不類的“不義侯”,這個爵號好像是一個標簽,把不仁不義四個字貼在了他的腦門上,使他走到哪兒都要受人恥笑。


    如今他不僅沒有在邯鄲朝廷占據一席之地,反而成了眾人恥笑的對象,不僅朝中大臣對他不屑一顧,就是街坊鄰居見了他都會撇撇嘴,向著地上吐一口唾沫,衝著他的背影嘟囔一句:“什麽東西!”


    隔壁的孩子們甚至唱起了歌謠:“不義之人不如狗,背主忘恩為封侯。”


    這與他設想的從此飛黃騰達錦衣玉食的生活簡直天差地別,他堂堂侯爵竟然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害得他連家門都不敢出,除了拿著皇帝賞賜的金錢,貓在皇帝賞賜的宅子喝悶酒,再也沒什麽別的事可幹。


    好在他新近招的兩個仆役還算恭敬,對他這個主人惟命是從,絲毫不敢忤逆他的意思,這讓楊太清多少找到點侯爺的感覺。


    於是他便對這兩人唿來喝去,動輒喝斥,以此來提醒自己,他楊太清是皇帝欽封的侯爵,是正兒八經的人上人。


    他是有封地的,隻是不知道封地在哪兒,據說是在萬裏之外的交趾,不知哪個偏僻的小山村,是屬於他楊太清的。


    交趾位於大漢的最南端,不管是建世漢還是建武漢,都還沒有把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納入治下,但那裏確實在大漢的版圖之內。


    楊太清可不是認命的人,即便落入如此境地,他依舊想找機會翻身,他知道他還是有價值的,他的價值來源於過去的漢情局間人身份,他掌握的建世漢的情報是可以拿出去賣的。


    這一次他一定得賣個好價錢,他要擺脫“不義侯”這個標簽,成為真正的侯爵。


    出於謹慎,他向耿弇投誠的時候,並沒有暴露這個身份,當時他以為立即便能封侯,他若是急於暴露,說不定反倒惹來麻煩,因此對此事隻字未提。


    而現在不同了,他已落入絕境,需要把身上所有的寶都押上。


    如今他缺少的是一個機會,一個能搭上大人物的機會,這個大人物要認識他身上蘊藏的價值,替他在建武帝那裏說項。


    他首先想到的是一道投誠的原漁陽令韓立,同樣是投誠,韓立得到了任用,而立了大功的楊太清卻被閑置。


    韓立得到校尉之職,算是在軍中有一席之地。


    楊太清去韓立府上拜見,卻吃了閉門羹,這也不難理解,在漁陽時,兩人因為在彭寵麵前爭寵,鬧出過許多齷蹉,韓立頗有些厭惡他。何況兩人同為降將,再往一起湊是什麽意思?有什麽圖謀?


    韓立這條路走不通,楊太清得另尋出路,他經過多方打聽,錢花了許多,終於與亢父侯、誅虜將軍劉隆的管家搭上了線,劉隆深得劉秀的信任,掌管建武漢分布在各地的所有間人,要賣情報,找他就算是找對了人。


    楊太清費盡力氣,終於從那個貪得無厭的管家口中得了個實信,明天劉隆要為新生的兒子辦滿月,大宴賓客,他隻需要帶上禮物上門祝賀,管家會安排一個機會,讓他單獨見劉隆一麵。


    楊太清知道,作為主人的劉隆肯定很忙,這一麵定是匆匆一會,他要把握住這個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展現出自己的價值。


    他在家中悶坐了一天,琢磨著明天要如何行事,才能既引起劉隆的重視,又不把自己底牌全都露出去,他要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


    楊太清搖了搖桌上的壇子,裏麵毫無聲響,酒已經喝幹了。他向著門外喝道:“酒呢?再上酒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仆役走了進來,手中並沒有酒壇,而是提著一柄刀,“侯爺,有客來訪。”


    楊太清一下子站起身,喝道:“大膽!你手持利器,難道想行刺本侯嗎?”


    那仆役竟放肆地一笑,一改往日低聲下氣的姿態,說道:“侯爺,我是告訴您,有客人來了!”


    “什麽客人,不見!”


    那仆役仿佛沒有聽見,卻轉身推開了門,三個人進了屋子,其中一個立即向前幾步,守住了屋子唯一的窗戶,而另兩個人則守住了門口,一個穿著黑披風的人向前一步,站在他的對麵。


    楊太清立即就明白過來,轉身去摸刀,卻摸了個空,原來他坐下喝酒的時候,一個仆役將他的外袍和刀一起從他的身邊拿走了。


    黑披風將頭頂的兜帽掀開,露出一張刀削似的臉。他說道:“長安一別,已有數年,沒想到在這兒見麵。”


    楊太清的汗已經下來了,他認出來了,此人名叫施惠,當年曾與他一道在長安漢情局受訓,之後被分別派向全國各地。


    楊太清知道漢情局對待叛賊的手段,他努力要保持冷靜,為自己爭取一條活路。


    “原來施兄在邯鄲曹,下吏初來,一直想與邯鄲曹搭上線,可惜行事時太過匆忙,竟沒來得及問起如何聯絡你們。今天你能來,簡直是太好了!”


    “侯爺不可再說什麽下吏,簡直要折煞小人了。不義侯搭上了劉隆,也用不著再與邯鄲曹聯絡了。”


    “下吏正要打入劉隆身邊,為吳校尉分憂,為陛下效力。”


    “可惜吳校尉說了,他不敢要侯爺效力了。”


    “楊某,我,我還有用!”楊太清叫道:“我可以爭取劉隆的信任,我一定能做到!施兄,請你務必替我在吳校尉那兒說一聲,我楊太清一直是心向大漢的!”


    施惠揮了揮手,“可惜吳校尉不想聽了。”


    楊太清狂吼一聲,將麵前的案幾掀起,杯盤向著施惠身上飛去。他的身子倒退,兩步退到窗戶旁邊,一拳打向窗旁的黑衣人。


    可是他的拳頭揮出去,卻再也收不迴來了,他的手已脫離了他的身體,落在地上,五指還蜷曲在一起,斷腕處血水飛濺。


    幾乎是一瞬間,楊太清的身體上多了兩柄刀,一柄插在前心,一柄插在後背,他一聲沒吭,撲在地上,一動也不再動。


    第二天,這件大案就傳遍了整個邯鄲,大漢不義侯楊太清在府中被殺,家裏的牆上寫著幾個大字:“不仁不義者,誅!”


    人們都說是彭寵的某個賓客替主報仇,也替人間申張了正義。


    就連建武皇帝聽了這事兒,也隻是微微一笑,說道:“不義之人,死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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