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皇帝,小皇帝劉鈺的日子就輕鬆了許多。


    他駐在汧縣,每天的事情除了睡覺就是吃吃喝喝。最近皇帝喝得有點多,因為不斷有人從西麵翻山過來投奔,皇帝常要宴請表示歡迎,一請客就免不了喝上兩杯。


    這天從隴西又來了一隊人馬,小皇帝一看大喜,原來這支隊伍的頭兒竟是烏蓋。


    烏蓋從去年主動請纓去隴西,已經快一年沒和皇帝見麵了,這次他受原鷹揚將軍現車騎將軍劉茂的委托,出山來見皇帝,報告隴西的事。


    烏蓋在隴西風吹日曬了大半年,居然還是那麽白白淨淨,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還是那副雲淡風清的老樣子。


    “烏蓋,你可算迴來了,這一年的日子你不知道朕是怎麽過的,那個拖鼻涕的班登。。。去去,你離朕遠點,小心鼻涕蹭朕身上。”


    有了烏蓋的襯托,班登越發顯得不利落,雖然隨著地位的提高,生活逐漸優渥,原來拖著鼻涕的放牛娃幹淨了許多,鼻涕已經很少了,可哪裏及得上翩翩美公子烏蓋?


    烏蓋自然地迴到了曾經的角色,熟練地自班登手上接過巾帕,在盆裏洗了洗,擰幹了奉上給皇帝。


    他笑著道:“臣看小班登長高了不少,比以前出息多了,陛下,您也長高了,看起來更雄壯了。”


    然後他詢問了皇帝的日常飲食起居,說話不緊不慢,娓娓道來,讓人聯想到山間淙淙流過的清泉。


    不得不說,烏蓋這氣質是天生的,別人學一輩子也學不來。


    皇帝笑道:“朕本想請你吃點好吃的,可是你吃素,可惜了這麽好的羊肉,來,咱們還是喝酒吧!這酒你可一定得嚐一嚐,這可是世上僅有的高度酒!”


    “拿著點高度酒到處獻寶。”小班登嘟囔了一句,“有什麽好喝的?辣死了!”


    這個孩子還是一派天真,到現在也沒學會像別人那樣對皇帝唯唯諾諾,還像從前那樣想什麽說什麽。


    可也怪了,雖然在別人看起來他這樣子好像有點不恭敬,可皇帝卻總是不以為忤,小班登依舊是“聖眷隆厚”。


    兩人畢竟是在牛棚裏一起長大、一起玩鬧、一起撒尿活泥、一起挨過揍的弟兄。


    皇帝向班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去去,你懂什麽?這是好東西,朕又不是讓你喝,朕讓烏蓋喝。”


    別說,他這樣子還真有點巴巴地獻寶的意思。


    烏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慢慢咽下,放下杯子道:“此酒滋味醇厚,迴味悠長,確是好東西。”


    皇帝得意地向班登斜了一眼,那意思是“怎麽樣?烏蓋都說好。”


    小班登撇了撇嘴,“您是皇帝,您說的都對。”


    烏蓋又道:“可惜,臣的身子弱,連葷都不能吃,哪裏經得住這般烈酒?有如此好酒,不能暢飲,真是令人遺憾。”


    “算了,班登,給烏蓋換酒!”皇帝很體恤烏蓋,小班登很佩服烏蓋,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既拒絕了高度酒,又沒讓皇帝感到不適,還上趕著去體恤他,這種說話的方式才是平淡中見真功夫。


    兩個人對飲幾杯,聊了些別後情景,話題轉到了隴西。


    烏蓋道:“陛下,隗囂心意未定,不肯輕易束手而降,此番馬援必定勸不動他。”


    皇帝撕扯著羊肉,說道:“不服就幹他!隗囂已無隴山天險可以倚仗,朕的大軍可長驅直入,踏平隴西,他怎麽敢不俯首稱臣?”


    烏蓋立即離席拜道:“臣請陛下三思,慎動刀兵!”


    “除非他束手來降,否則免不了刀兵相見!”


    小皇帝最近滅了劉嘉延岑,對於用兵很有自信。


    烏蓋說道:“陛下自然可以兵決勝,臣料隗囂必不能當。隻是百姓何辜,要罹此兵禍之苦?”


    小皇帝歎道:“朕唯願能速勝,若是拖得久了,免不了靡費錢糧,百姓受苦。”


    打仗就是這樣,打一仗就要耗費無數的金錢糧食,最遭殃的還是當地百姓,破家死傷者且不論,正常的生活全沒有了,地種不好,買賣不能做,動不動受到亂兵劫掠。要是速勝還算是好的,要是打個一年半載的攻擊戰,當地的經濟完全被破壞,戰後要忙於重建,從外地大量補充救援,沒有幾年緩不過來,還會拖累國家財政。


    小皇帝很清楚這一點,所以雖然叫囂著打,也免不了歎息百姓要受苦。


    烏蓋又避席拜道:“陛下有仁德愛民之心,實乃萬民之福。”


    “行了,你別總拜來拜去的,咱們自家兄弟,沒有外人,不用那麽多禮數。”皇帝有點嫌麻煩。


    烏蓋道:“陛下簡禮,是陛下的寬仁,臣下守禮,是臣的本分。”


    “那隨你好了。”皇帝不管了,愛拜就拜吧,反正不用他來迴折騰。


    “依你看,隗囂此人如何?”


    “隗囂知書通經,風度雍容,謙恭愛士,頗能附眾,有長者之譽,賢達之名,在涼州人望極高。”


    烏蓋看看了皇帝,又說道:“陛下,隗囂在隴西善待士人,寬待百姓,禮樂明備,刑政修舉,於亂世之中保兩郡之民,使其安居樂業,士民皆愛之。若陛下驟以大兵加之,則城邑殘破,士民流離,百姓怨望,恐有損陛下聖明。”


    皇帝道:“朕也不想征伐他,使士民怨望,百姓受苦,奈何他不識實務,竊居一隅之地,自稱王霸,朕豈能容許?”


    “陛下,臣觀此人,也未必沒有歸附之心,當年更始帝入長安,一紙詔書,隗囂棄數郡之地,束手入朝,可見其素有歸漢之心。隻是後來君臣反目,更始敗亡,隗囂恨已之識人不明,釀成大禍,差點丟了性命,從此之後,隗囂便不敢再輕言去就。”


    隗囂這個人,並不是劉演、延岑那樣的野心家和冒險家,一心想著成就大事,他本質上就是個文人。隗囂年輕時就以知書通經聞名,被劉歆舉為士,天下之人最初知隗囂之名是因為他的學問和品行。如果不是生在亂世,他可能一生就是一個學問家。


    隗囂的上位是被動的。


    在他的叔父隗崔要響應更始帝造反起事時,隗囂還極力想要製止,但隗崔不聽,聚眾數千攻占了平襄,殺了王莽的官員,得到一個現成的天水郡,捧著送到隗囂手上。也是怪了,隗崔不聽侄子的話,非要起兵,成事之後又不肯自居,硬要推隗囂上位。可見他對這個侄子的能力是極為信服的,至少認為他比自己強。


    隗囂上位後攻略周圍郡縣,有十郡之地,擁兵數十萬,一時威震天下,而他依然沒有自立的心思,不顧軍師方望的勸阻,入朝歸順更始帝劉玄。


    人的氣質是天生的,恐怕隗囂天生就有領袖氣質,能讓人傾心歸附,但當時他確實不願意做這個領袖,這一點從他的行動中可以看出。


    命運與隗囂開了個玩笑,被他寄予厚望的更始帝劉玄是灘扶不上牆的爛泥,隗囂狼狽逃迴老家,東山再起。這次他的形勢大不如前,勢力縮水嚴重,但是卻再不敢輕易下注,想必也是看了天下英雄,覺得誰都不如自己牢靠,與其仰人鼻息,還不如單幹。


    烏蓋在隴西一年,周旋於豪門權貴之間,對隗囂其人,以及其屬下的諸將了解頗深,他認為,隗囂是有可能投降的,但是要具備一定的條件。而現在這個條件還不那麽成熟。


    瓜還沒熟,如果硬摘,吃起來就不那麽甜。


    烏蓋左手攏袖,為皇帝倒了杯酒,將酒壺輕輕放下,說道:“陛下,隗囂如今與關東頻通信使,銅馬帝劉秀與梁王劉永的使者都是隗囂的座上賓。”


    皇帝冷笑道:“他這是想給朕來一出遠交近攻,東西夾擊嗎?”


    烏蓋道:“陛下,依臣看,隗囂不過是想觀天下成敗,以明去就罷了。”


    皇帝認可烏蓋的判斷,隗囂是怕再次押錯了寶,想等天下局勢再明朗一些,說到底,他對小皇帝劉鈺還不夠信任,不敢輕易托付身家。


    烏蓋道:“隗囂手下有一部將,名叫王元,深得其信任,王元此人雖出自長陵,卻極力慫恿隗囂割據隴西,經營涼州,一直主張動用大軍,把漢軍從略陽等地驅逐出去。屯騎校尉初來時,立足不穩,王元率軍來攻,沒有成功,正要動用大軍,倚多為勝,幸虧陛下見機得快,一入長安便差了車騎將軍過來。四萬大軍一過隴山,隗囂立即命令停止用兵,因為略陽等地漢軍已有五萬之眾,要想將其驅出去,隗囂須用全力,一個不留意,可能將其家當全折進去。如今陛下勢力日張,隗囂更不敢動手,隻派重兵在略陽周邊與車騎將軍對峙。又時不時派兵在隴山出沒,假扮盜賊,騷擾糧道,搶劫運糧車輛,意圖使漢軍缺衣乏食,在隴西呆不下去。”


    劉茂和孫易如今僅占據三縣之地,其出產不足以自給,需要從右扶風跨越隴山運糧過去,遠道運糧這事兒最是耗費,勞民傷財,要動用諸多民夫,民夫也要吃糧,運去一萬石,到達之後能剩五千石就算好的。而隗囂軍可以在當地補給,比劉茂軍的耗費小多了。


    小皇帝冷笑道:“隗囂是要與朕拚消耗嗎?”


    兩個人正在議事,有人來報,說是隴西使者到了,而長安也來了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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