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盆子風風光光地進了長安城,住進了長樂宮,宮殿、官署、府庫、糧倉,所有重要所在都掌握在自己的軍隊手中。


    長樂宮是與未央宮和建章宮齊名的三大宮之一,在西漢一直是太後的居所,“人主皆居未央,而長樂常奉母後”,在呂後臨朝稱製時,長樂宮更是大漢朝的權力中心。


    呂後之後,雖然因皇帝居於未央宮,長樂宮的地位有所下降,但因為大漢朝後期一直是外戚當權,太後的存在感比較強,而且奇怪的事,漢朝皇帝常常命短,但太後總是命長,產生過幾個長期影響朝政的骨灰級太皇太後,長期對朝政有著重要影響,因此長樂宮在大漢朝一直有著重要的地位。


    皇帝的常規居所是未央宮,劉盆子沒交給羽林軍,而是讓衛士營把守。把這麽重要的宮殿交給諸葛稚,看起來好像是委以重任,可是小皇帝並不在那兒住。未央宮在王莽滅亡時被戰火破壞,損毀大半,宮內隻餘一些宮室以及無數焦黑的瓦礫。諸葛稚在那兒能幹的事隻有清理磚頭瓦礫而已。


    所以讓衛士營守護未央宮,不過是小皇帝做做樣子,安撫一下那些頭領的心,總體意思是讓樊老大看看,皇帝不隻是信任他的羽林軍,對於樊崇的直屬精銳衛士營,皇帝陛下還是重用的。


    現在整個長安城都在劉盆子的掌握之中,他是這座都城裏真正且唯一的主人,普天下至高無上的皇帝。小皇帝坐在長樂宮高高的皇帝寶座上,體會著君臨天下的榮光。


    長樂宮是蕭何為漢高祖劉邦所建,位於未央宮的東麵,宮內殿閣眾多,建築裝飾看起來莊重典雅,滿眼都是一種低調的奢華。


    現代人永遠無法想像漢代宮殿的麵貌,鋼筋水泥限製了他們的想像力,如果不是親眼得見,劉盆子做夢都夢不出長樂宮的樣子。


    厚重的礎石上聳立著高大的木柱,棟椽是木蘭製成,散發出清幽的香氣,椽頭包著金箔,門上有金玉的裝飾,迴廊欄杆上有雅致的花紋圖案,青色的窗,紫紅色的地麵,金光閃閃的壁帶,一切都是那麽大氣典雅,又不失清秀和精致。


    迴想起前世三十多平方米的蝸居,劉盆子真像做夢一樣,tmd,老子現在住的是全世界獨一無二、最有名、最高貴、最寬敞的豪宅,從今以後,這就是老子的家了!這都是我一個人的!


    豪宅的前一任主人劉玄如同待宰的羔羊,匍匐階下,瑟瑟發抖,任由皇帝陛下處置。


    樊崇等人主張殺掉劉玄,大老粗們殺聲一片,逄安甚至想親自動手,為死在戰場上的兄弟們報仇。王匡、張卬與劉玄早已翻臉,互相之間水火不容,他們生怕更始皇帝還有翻身的機會,更是一力主殺。


    儒生們大多主張予劉玄以優待,畢竟是漢室宗親,與他們的皇帝兩百年前是一家,殺了他政治影響比較惡劣。


    其中態度最堅決的是皇帝陛下的長兄劉恭,劉恭曾經受過更始皇帝的庇護,自認是得到了他的恩惠,於是將自己的忠心毫無保留的奉上,力爭善待這個前朝皇帝。


    他說道:“同為高皇帝之後,同氣連枝,若是加以刀兵,豈不令天下人寒心?”


    劉盆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徐宣,說出了一句後世某位姓狄的神探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丞相,你怎麽看?”


    徐宣道:“迴陛下,劉玄與陛下乃是同宗,若殺之,恐有損陛下仁德之名,若不殺,偽漢之臣子必會蠢蠢欲動,試圖重新擁立偽帝複位,實在是個極大的隱患,殺與不殺,臣不敢妄言,唯請陛下聖裁。”


    這話說了就跟沒說一樣,說到底,徐宣是不肯表態,讓小皇帝自己拿主意。


    徐宣是赤眉軍頭領中比較能變通、相對圓滑的一個,在劉盆子輕鬆進入長安城之後,徐宣對皇帝愈發恭敬,什麽事都要看小皇帝的臉色,揣摩他的心意。這件事他還沒有摸準皇帝的意思,生怕忤逆聖意,所以不敢輕易表態。


    那個年代的人相對而言比較厚道,對於前朝皇帝一般來說並不下死手,反而常有優待之舉,所謂“二王三恪”之禮。


    夏禹封堯子丹朱於唐,封舜子商均於虞。皆不用臣禮,而用賓禮。周武王封黃帝後裔於祝、堯之後於薊、舜之後於陳,把夏朝後裔封在杞國、商代後裔封在宋國,西漢也封過周王後裔,後世的曹丕封漢獻帝於山陽也是如此,一直到滿清,這種起自外族的政權還封了明皇室的後裔。


    但是前期各朝的優待政策比較實在,也真正稱得上是優待,後期卻有些變了味。南朝宋武帝劉裕開了一個惡例,他為了篡位稱帝,永絕後患,幾乎把晉朝宗室殺戮殆盡。後世皇帝有樣學樣,都開始對前朝皇室下黑手,等到殺得差不多了,再搬出一個前朝餘孽,封個名頭裝裝樣子。


    對於劉玄的待遇問題,以劉恭為首的儒生群體和以樊崇為首的武將團體爭論不休,劉恭原本在赤眉軍中沒有什麽地位,此時因為是皇帝的兄長,說話有了份量,隱隱成為儒生們的領袖和代言人。


    但是決定權依舊在小皇帝手裏,劉盆子早已不是那個傀儡木偶,至少在長安這一畝三分地,他的話還是響當當的聖旨。


    從前大家議事,就是一頂大帳篷,大家都是席地跪坐,位置在一個平麵上,地位的差距不很明顯。如今則是鳥槍換炮,雄偉寬闊的大殿,皇帝龍案高高在上,大臣們分坐兩邊,高度差了一大截,距離也比較遠,充分體現出互相之間地位的差距。


    即便樊崇徐宣等大頭領,長期在下麵俯身仰頭,心態也難免發生變化,對寶座上的萬民之主生出些畏懼之心。


    劉盆子俯視著眾臣,感覺到身為皇帝的高貴與權威。現在他學會了拿身份,什麽事都不自己下場,而是尋找代言人,自己則居中裁判,除非到了最後需要決定的時候,絕不會輕易表態。


    如今兩個陣營爭論不休,其實是他最樂於看到的局麵,也是他極力扶持儒生團體和羽林軍係的一個重要目的。老赤眉軍係勢力太大了,必須培植其他勢力來進行抗衡。如果整個朝堂上隻有一種聲音,一種勢力占了絕對優勢,那這個皇帝就不好做了。


    如今儒生團體和武將團體爭論不休,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得到皇帝的支持,他的態度就顯得格外重要。


    劉盆子雖然心中早有定論,但是並沒有當場表態,而是把這件事情先擱置了下來。


    等到退了朝,小皇帝下旨召自己的兩位兄長入宮,說是要請他們吃飯,兄弟三個好好聚一聚。


    劉盆子命宮人全部迴避,連兩個死太監都被趕走。這個飯局隻有兄弟三人,沒有一個外人在場,三人也不分什麽皇帝將軍,隻論兄弟,好好地來了一場家宴。


    幾年不見,劉恭簡直要認不出皇帝陛下。他的變化太大了,樣貌可說是他唯一保持的特征,除了那張臉之外,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劉盆子的談吐、氣質與往日大相徑庭,這使劉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有點親切,但更多的是陌生。


    而劉盆子繼承了身體原主的部分情緒,對這個長兄有著真摯的感情,言談之間很是親熱,一口一個大兄地叫著。


    吃吃喝喝之中,三人終於找迴了些從前的感覺,消除了幾年未見的陌生感,兄弟們的關係隨之拉近了許多。


    劉恭一直琢磨著開口,想要替劉玄求情。他現在夾在兩個皇帝之間,有點難以自處,一邊是他忠義侍奉的舊主,一邊是他骨肉至親的兄弟,對哪一方他都有真情實意。


    終於等到皇帝提到了今天朝堂上的爭辯,劉恭立即接口道:“陛下,你若是殺了陛,劉聖公,則天下人皆奮起為之複仇,若是善待聖公,善待更始舊臣,則可收攏人心,不用刀兵,天下可傳檄而定。”


    這是從利益角度來談問題,劉玄作為曾經的天下共主,還有著巨大的影響力,他的臣子親信散落各地,許多人在地方握有實權。他們現在都看著長安城,看新皇帝如何處置舊皇帝,若是貿然殺了,很可能遭至這些人的反感,使他們投向別處,以為舊主報仇為名與劉盆子為敵。


    報仇在當時是一個為世人普遍認可的正當理由,甚至有為父母報仇私自殺人者被免刑,天下百姓不僅不譴責這種違法行為,反而會稱頌其為“孝道”,這也符合儒家的“百善孝為先”的理念。


    如果劉玄的臣子為他報仇,大概率會被冠以忠義之名,得到天下百姓的支持,那對於劉盆子這個新興政權來說將會十分不利。


    反之,若是留下劉玄,以他的名義要求各地舊臣來投效,當然也會有一大批人聽從命令。


    劉盆子完全明白這個道理,心中早有定數,之所以沒有直接作決定,一是想想看看眾人的態度,看看赤眉軍的大老粗們的智商下線;一是為自己的長兄做足一個人情,使劉玄對劉恭心存感激,這救命之恩應抵得過他對劉恭的庇護之情了。


    換句話說,通過這件事,讓劉恭還了劉玄的恩債,放下心裏的包袱,以後好好幫自己的弟弟坐天下。


    劉恭還在講著留下劉玄的大道理,勸導弟弟推行仁義大道,對他在鄭縣的救災之舉大加讚揚,滿嘴的仁德,但總是把話題引向劉玄。


    劉盆子聽多了這些話,隻是哼哈著答應,埋頭猛吃,心中暗道:“這不就是那些儒生的論調嗎?說話語氣都像。”


    劉恭見劉盆子不太接話,以為他不肯答應,突然避席跪拜,叩首道:“請陛下留聖公一條性命,若陛下不肯答應,臣請求先舊主而死!”


    旁邊的劉茂慌得放下碗筷,扶住他道:“大兄,你這是做什麽?那更始皇帝是給你下了盅了嗎?你這麽向著他!”


    劉恭低頭哽咽道:“我在青州軍中,各頭領對我唿來喝去,如奴婢般役使,直至到了洛陽,蒙舊主不棄,以國士待我。弟在鄭縣登基為帝,滿朝之人皆欲殺我,唯舊主不以為意,依然視我為腹心。他待我如此,我安忍棄之?常言道:士為知已者死,我便是丟了這條性命,也要保全他的性命,報答他的恩德。”


    劉恭淚水橫流,劉茂便也跟著落淚,忽地也拜道:“陛下,盆子,求你了,你就答應了大兄吧!”


    劉盆子心道:“這是合起夥來逼我嗎?你們到底是誰的親哥?”


    算了,也是自己總不鬆口,把人家逼成了這樣。劉盆子避席,向兩個兄長還禮,拜道:“大兄二兄所請,盆子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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