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落下的時候,搜救隊的滅火進度直接從百分之五十跳到百分之九十九。


    渾身髒兮兮的王隊長還沒來得及脫下頭盔,就見一條白影從眼前閃現,徑直竄入了烏漆嘛黑的山火焦木中。


    王隊長:?


    好像是剛才那隻狗崽?


    正好在王隊長邊上幫忙的陳思睿灰頭土臉的,卻也看見了這一幕。


    他當即一驚:“這隻狗崽和老大之前那隻大狗一樣,隻粘著老大,它突然往這邊衝該不會是老大其實在……?”


    王隊長:??


    王隊長覺得自己快要瘋掉,天下雨了你們知道說自己老大在火場裏了??


    鍾曉擦了把汗:“說起來,那天那個討人厭的小鬼是不是也往這邊跑過?”


    王隊長:???


    拜托能不能不要把那麽重要的事放在最後說啊!


    雨越下越大,火星子眼看是一點都起不來了,消防員們卻又再度轉職搜救隊,直奔還未涉足過的另外一半火場。


    地上焦黑的木炭和草灰,被雨水打濕,混合成泥濘的一團。


    鞋子踩過濺起水花,讓所有人都變得狼狽,黑水混著泥漿,給衣服褲子和人的皮膚都上了一層釉。


    但,總不會比眼前的人狼狽。


    積水窪中,小姑娘長發淩亂,濕噠噠黏在臉上,大滴的雨水打得她睜不開眼。


    她渾身上下的煙灰混泥漿不比任何一人少,卻仍努力脫下馬甲,蓋在昏迷不醒的少年臉上。


    兩條細細的胳膊努力扒拉著少年的衣服,試圖把他從水窪裏拽出來。


    剛才竄出去的狗、不知什麽時候跑來的貓,都在她身邊幫著拽人,即便小動物的力氣隻足以在少年的名牌衣服上咬破四個小洞。


    這是多麽感人的一副火場救人圖啊!


    王隊長下意識停下腳步,為自己曾看不起這小姑娘而感到羞愧。


    更讓他羞愧的是,小姑娘聽到聲音,在雨中迴頭見到他時眼中迸發的亮光:“快救救他——”


    啊!


    她自己明明也被雨淋得臉色發白!


    為這信任,為這舍己為人,王隊長差點鐵漢落淚,連忙指揮手下人一塊過去。


    幫忙幹嘛,愣著啊!


    成功把洛玨轉移到消防員小哥背上,鬱姣左手摟貓,右手狼崽,在大雨裏舒了口氣。


    還好還好,應該不會死在她的山上……


    多晦氣呀。


    大雨滂沱的背景音下,實在不適合侃大天,因而即便王隊長想要和這小姑娘說些什麽,或是一群後知後覺他們老大差點在火場裏嘎掉,以及趕過來的民警們想要詢問失蹤背包客的前因後果,也統統延後。


    各迴各家,各自整理。


    抱著貓貓狗狗的小姑娘第一個往山下衝了,一群大男人在後頭看著纖細背影絕塵而去,心裏各種情緒發酵不必多說。


    隻有人小聲嘀咕了句:“力氣真大呀,這貓這狗都扛得起來,嘶。”


    那昏迷少年看著也不大重啊……


    隻是他的嘀咕被雨聲淹了去,再無聲息。


    飛快跑到小院後門的半山腰時,鬱姣下意識停住腳步,在林間淅瀝的雨聲下迴頭望了一眼。


    山神狼崽醞釀出的大雨在滅了火後逐漸減弱,那片焦黑的痕跡像天降了個隕石砸出來的坑,但很快那處焦黑就會被夏季野蠻生長的植被覆蓋。


    被卡著腰抱起,晃悠著兩條腿的狼崽也迴頭看了眼:“汪。”


    鬱姣迴神:“為什麽不讓他自生自滅?”


    小姑娘沉思兩秒,心裏也覺得神奇:“大概和你說的一樣,人類就是很神奇的生物吧,”曾經指甲刺穿掌心,鮮血淋漓才能忍下的委屈不甘,現在和燃盡的飛灰一樣,拍拍就散了,“有期待的時候會痛苦,可耗盡了所有期待之後,反而像是在看……跳梁小醜?”


    大概靜謐的雨聲白噪音很適合聊天。


    778情不自禁問:“如果洛玨沒有昏迷,而是真的求宿主,宿主真的會把人背出去嗎?”


    “不會。”


    她又不傻,記吃不記打。


    一人一貓一狼又轉身,慢悠悠往家走。


    狼崽覺得被單手攬著,晃晃悠悠沒什麽安全感,努力調整了一下語言係統:“讓蠢貓自己走,五十斤了。”


    778:“憑什麽?你還是神呢,還要人抱著走?”


    鬱姣提議:“要不你們都自己走?”


    778和狼崽異口同聲:“不要,地上濕噠噠的。”


    鬱姣沒說話。


    她身上也濕噠噠的,不比地上幹淨多少。但算啦,毛絨絨還是得寵著的。


    可能是知道自己理虧,要麵子些的山神狼崽轉移話題:“那個人類在山上迷路兩天,隻走了不到四分之一山。”


    “真差勁!”


    778也努力捧哏:“他前幾天還摔了一跤,吃了不少狼——”


    778突然收聲。


    鬱姣:“什麽?”


    狼崽慢悠悠說:“你養的蠢貓,繼學會說髒話之後,還學會玩五穀輪迴之物了。”


    鬱姣:“啊??”


    778學會玩髒的讓鬱姣沉默了會,但小貓咪是為了給她出氣……算了,隻要不是親爪玩,沒關係。


    鬱姣真喜歡大雨,洗刷一切的氣勢很美。


    但也很喜歡雨過天晴,她忍不住主動挑起話題:“你們知道嗎,我以前從來沒懷疑過自己不是洛家人,因為我和洛玨有一點很像。”


    778怪叫一聲:“哪裏像?”


    “宿主比那小der可愛一萬倍!那小der也就一張臉能看……不,臉也醜爆了,小小年紀虛得跟縱欲過度——”


    “咳。”


    山神狼崽及時打斷,778一瞬間想起來和山神合謀去華亭找茬的事兒。


    當時山神是做了點什麽來著?


    好像是給小der來了一場出不去的噩夢?嘶,那豈不是好幾個月沒睡過好覺了……


    鬱姣:“你們有什麽瞞著我?”


    778數據庫一咯噔:“宿主你還沒說和那小der有哪裏像呢,我覺得一點都不像!”


    “這個啊……”


    少女兩條纖細的麒麟臂扛著貓貓狗狗,忍不住又迴頭看了一眼。


    雨後的積水中似乎映出個瘦小的身影,女孩狼狽不已,紅著眼睛垂著頭,她說:“我沒錯。”


    爺奶為老不尊,父母生而不養,兄弟不友不恭,她沒錯。


    打死她她也不會認錯。


    這大概是曾經的洛姣和洛玨可以稱之為姐弟的共同點。


    滴答。


    水窪漾起漣漪,模糊了那個身影。


    鬱姣結束沉思:“……今天晚上吃什麽?”


    778:?


    狼崽:“……尚鳥全家桶吧。”


    ……


    縣醫院。


    洛玨醒來時,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仿若夢中思緒滾燙混亂。


    床頭有手機鈴聲響起,他下意識接通:“……姐姐?”


    電話那邊的聲音溫柔,卻因為繁雜的思緒而時遠時近:“怎麽跑山裏去了……阿玨……姐姐會擔心……”


    “……洛姣……害得……我們家……”


    洛姣……害……我們家?


    洛姣……


    是洛姣,害的我。


    無形的絲線將所有思緒收束,恥辱和憤怒被放大,尚未察覺的心虛和茫然被盡數壓下。


    少年眼裏滿是陰沉和惡意。


    他會報複迴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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