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哈密衛至黑風川有六百裏,再由黑風川到火州還有六百裏。


    整個一千二百裏的路途,冬、春兩季還不能通行。


    黃衝早有預案。府軍幾個旅在獲得糧食補給的基礎條件下,迅速完成了整編和休整。轉年,立即向巴兒思渴先進行了一場掃蕩,試行壹旅搭配肆旅、陸旅與伍旅進行協作,由伊吾城出擊,共同作戰。


    蔡植騰、慶生和呂元守、塔塔兒都曉得,此次整編並未徹底完成,因為黃衝隻實施了軍銜而沒有組建師部。


    最著急的是呂元守,年紀一大把功勞卻不多,相比塔塔兒和慶生壓力也大許多。漠西蒙古並不好惹,包括準噶爾部、土爾扈特部等族都有常年征戰的強兵,隻不過如今都在打喀什喀爾的主意。對女真人不感冒,對大明朝也不感冒。


    對於已經侵占西海及哈密諸地的樂安侯,他們是仇視之極。為何?威脅!


    很大的一方威脅。


    疾馳的馬車上,鳶兒撥開前排的擋格,將頭探到正在駕車的塔塔兒邊上,語氣溫軟地央求她。


    “如今身份,你都說不動,我去講就更沒用。”


    “慢點慢點,催魂一樣地趕,這是要去哪兒嗎?”


    主韁繩被綁在前麵娃子的鞍後,柳伍一路都在抱怨,都在嘟囔。


    “再聽到你囉嗦半句,老娘等下便用你舌頭來下酒。”


    活潑的祝鳶兒很少這麽我見猶憐,她不屬於楚楚動人的那種淒婉之美,而是一種帶草香氣息的勻稱的,讓人不忍離舍的靈動之美。塔塔兒一點都不嫉妒,反而很樂於接近。


    “她心情不好,你也不用拿我來撒氣。”柳伍很懂別人心思,包括男人及女人。


    現在他完全曉得黃衝要做什麽。


    自深入遼東後,衛隊的娃子一路偵測了大量詳實的軍事情報,是實在為朝廷將來解決東奴之患預先做一些必要的鋪陳。這僅是順帶的,真正要做的是件驚天動地的。


    “你家男人要你好好幫他生個娃。”


    話很直接但不難聽,塔塔兒沒叫衛兵。


    手下她現在有十六個娃子,馬確有六十匹,她必須馬不停蹄從南邊繞到西北再由原交戰地的邊緣折向白馬川,最終把這個可能肚子裏懷了孩子的女人護送迴關內。


    人多不見得頂事。黃衝這麽說的目的,就是想給自己留個後。


    “你們那個監軍骨子裏也是個買賣人,你男人不親自去,想辦的事情不會順利。”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鳶兒垂頭想心事,塔塔兒看路駕車:“你知道的事不好,可惜沒人願聽。真想說點啥,告訴我,待會兒想怎麽死?”


    恐嚇過後,四周除了卜卜的馬蹄聲便沒了別的。


    柳伍怕她多過黃衝,閻王好惹小鬼難纏,這個五大三粗的蒙古女人狠起來比夏日高勒還兇。想到這,他看了下自己包成粽子的左手。小拇指折了,昨天給這女人撅的。


    雪不適時地下了,飄飄搖搖,在鉛灰色的天空下隨北風漫卷。迴望出發地,那裏已經成了一個小黑點,若幹年前的繁華地會化為廢墟,若幹年後二十幾個冒雪疾奔的這些人該又怎樣?大家如落雪一樣被命運的風吹蕩著,身不由己中最終都要墜於塵埃。


    “大帥一直講,辦法總比困難多,現在就看朱將軍肯不肯擔起這副重擔。”


    沉默有兩種意思,一是默許一是拒絕。但麵對王家麟的苦口婆心,朱驥還是在搖擺,他曉得自己總是想得太多,總是不夠黃衝來得果決,總是因猶豫而錯失良機。


    “戰場的拚殺有人在做,不該丟下他們不管。才稍有起色的時候,我們必須秉持住。”


    “護天營還在,隻是換了駐防地。”


    “敢問將軍,以往的演練科目呢?各駐地一體集訓計劃呢?我是管後勤,可上次的會議決定難道我聽錯了?身為協理,該做些什麽?”


    也許是五杯也許是六杯,溫熱的小盞再一次見底。若倒入口裏的是酒,此刻桌椅應該已被情緒激動的王家麟掀了,絕對。


    “是我們自己,是他主家的意思。而且你我都不被她認同,難道你不曉得?”


    “不管誰的意思,也不管誰不認同。我們必須繼續,繼續做該做的事。難道你辦不到?”


    再次斟下茶顏色發苦,王家麟斜眼眼看著,不執禮也不稱些。


    “在我來之前,那邊的王學已經去了牆子關。王晚亭的胳膊肘不可能往外拐,但他的來信也透著不甘,不甘於大家辛苦立起的護天營轉眼就要四分五裂。”


    再度沉默良久。


    朱驥在想老皮和唐康,若兩人迴來,會不會投在自己這邊?還有夏日高勒和蔡植騰,他們兩個若是僥幸得返,又該去往何處?


    很可能自己又料差了,像太子城之戰一樣,也許黃衝帶著大家再一次曆經絕地安然而迴。


    “我看錯了,大家都看錯了你!”


    失望的王家麟拍案而起,拂袖就走。


    “你要去哪裏?”


    “迴京師。”


    “迴京師於聖駕前據理力爭嗎?”


    “對,我去央求大伯,尋得機會見陛下麵呈。拚著這身衣裳不穿了。”


    “不須你去。”朱驥走到門口,雙目炯炯看外麵,“要去也該我去。”


    老營帥府如今靜靜一片,隻有隱約廚房裏傳出哢嚓哢嚓的劈柴聲。有一下沒一下的,像快斷氣而還未徹底斷氣的吊死鬼在呻吟。


    這裏曾經是祝鳶兒主事的地,帥府裏眾人的吃食以前統統歸她管,仨廚子和小廝管她叫鳶兒姐。


    一地的木屑,劈柴橫七倒八的到處亂丟亂放,曾經的井然整潔已不再屬於這裏。好好的一張圈椅被砍散了架,像具骷髏般散癱一地。


    是擺在書房內的那一具,以前代表這裏無上權威的物件。


    “咣啷。”


    柴刀飛向灶台,砸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跡,崩起的泥土磚屑打得慶生臉上生疼。


    唿唿響像風箱般的喘息,力氣用盡後,慶生坐在了墩子上。


    很久以前,幾個人一起時,常見劈柴的有倆個,一個是師兄成一,還有一個便是不得好死的狗屁師叔,那個殺千刀的貨。


    過了幾個月,還是揪心的疼,死命想用對殺千刀的怨來緩解,可依然沒有用。


    自從項杏娘告訴他,鳶兒隻喜歡殺千刀一個,發下誓願做不成殺千刀的妾便情願去別處當一名姑子,他就覺得天塌了。從此所有事驟然變得索然無味,並開始去努力怨恨師叔。


    師叔莫有錯。即使曉得,但他還是要努力去怨恨對方,想他的各種壞,想他被殺千刀。


    “賣祖求榮,貪財好色,呸~。”


    一口痰飛出老遠,特意轉開灶台,吐向不成形狀的圈椅。


    “哎呀喂,祖宗。”


    慶生沒有聽到腳步,項杏娘已到了廚房門口,望見一地的狼藉,發出了少有的抱怨。


    “大嫂。”


    羞澀的年紀,做下些令自己臉紅的無聊事再正常不過。但杏娘顯然不能勝任問題少年訓導師的職位,連聽都沒聽過,盡管她腹中也有不下於王晚亭的墨水,和不下於王家麟的幹練。


    世道一貫對能幹的女人不善待,杏娘也沒有男人們該有的雄心。


    “祖宗,你何不將屋子也拆了,反倒讓大家省心。”


    目前隻有一個小廝,還被成一指派在洞子裏忙活些緊要事。這位猢猻不幫忙也就罷了,還將廚房折騰成了豬圈,這是哪一家的規矩,又是哪一家的管教。


    “出去,快死出去。”


    執起笤帚,一下拍在慶生背上後,杏娘挽起袖口開始收拾。


    彈起灰在明瓦斜射的光柱裏,形成了一團漂浮變換的煙,想此時慶生的心情,遊離難測。


    “曉得你為了什麽,可是都這麽大個人了,總要懂事吧。”


    手腳不停的杏娘繼續在口中抱怨,繼續快速而麻利的規整著一地的垃圾。


    都幾個月了,猢猻就像當初的鳶兒著了魔障,平時悶悶不樂,做事丟三落四,失了魂魄一般。


    “都是命,一個來一出,遲早還是姨婆的命。”


    不是妾,是成一名正言順的妻,早先道爺講得很清楚。也就剩下他一個明白人。可百戶老爺的正妻享不到福,還日漸一日忙著比粗使丫鬟還賤的事,有夠糟心。


    “我殺了她。”


    “啊~,你殺誰了?”


    人沒有很多自我,軍營裏的所見所聞讓杏娘也曉得了,殺人是當兵的該做的正經事。見得傷患殘疾多了,害怕變成了驚訝,驚訝慢慢變成了半真不假的調侃。


    “剛剛,砍了她腰上。”


    指向灶台的手臂再次遭到笤帚的橫掃,入了魔的慶生傻笑不止。


    “整天沒個正型,等下挨了道爺罰,我都替你羞臊。”


    “有什麽好羞臊的,那個殺千…不知廉恥的的都成了三品官,我將來要做比他還大。”


    比不上殺千刀的是因他是大官,小屁孩總算找到了自己不如情敵的原由。


    “好好好,將來當個一品的大將軍。”


    姨婆就是幫人拾掇永遠做不完的雜項事,但這話若是道爺聽到,也許還會在心裏讚揚他有一番誌氣。但,可能嗎?黃衝那樣的,在這世上她還沒見過。


    被關在張府柴房的時候,她曾嘲笑鳶兒,問她黃衝哪一點好。鳶兒很認真地迴答,他哪一點都好,對女人的好這世上沒人能必得過。


    也許鳶兒講得對,女兒家天生命苦,但護天營裏的女人們和外間的不一樣,沒人敢歧視。


    營裏的女人也許名聲不太好聽。但實際卻比任何地方的女人要更受待見,一樣的事她們拿男人一樣多的錢,像夏侯青和塔塔兒兩個還有專門的房子。沒人敢輕視,在大帥自然而然的影響下,大家夥也逐漸把這一切當作了自然。


    在外頭,這些是不可想象的。


    “當大將軍好,有權優勢娶下十房八房的,道爺也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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