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梅今暫作幹城,上將威嚴細柳營。一掃寇氛從此靖,還期教養遂民生。’


    當日平台後殿為楊嗣昌餞行時,朱由檢親作的禦詩便是這首。字裏行間都透露出莫大的期望,然而…。這位且哭且拜的實幹大臣,最終給了他一個怎樣的結果?


    又在前年二月,專給了楊嗣昌個人萬兩白銀,並賜鬥牛服一身,再賜海騮馬一,棗騮馬一,金鞍二。


    那個時候楊閣老在做什麽呢?先辟征了催州推官萬元吉為監軍,然後學了段大將軍陣前祭旗的好戲,以陝西興安一路軍丁遲到為由,當眾斬殺其部監軍殷太白,借以立起軍威。


    川東夔州府太平縣瑪瑙山大捷。接到戰報朱由檢不禁大喜過望,不僅加封左良玉為太子少保,還親筆慰諭楊嗣昌。


    戰果有記,斬馘三千六百二十,墜岩穀死者無算。抓獲獻賊妻妾高氏及軍師潘獨鼇,並押往襄陽。朱由檢又重賞他了一番,可當時楊嗣昌才剛剛才到熊文燦營中,進駐襄陽還沒幾天哦。仗是人家鄭崇檢和左良玉等人打的,跟‘四正六隅、十麵張網’也屁事不關。獨占軍功的貪婪,不恤下屬的昏庸,難怪當時就遭黃衝等一些知兵之人極端地看低。


    現在好了,窮途末路了吧。


    就在去年冬天,趁著張獻忠、羅汝才兩下與楊嗣昌大軍糾纏之際。於明軍主力牽製四川、湖廣地區的良機。李自成率部由鄖陽迂迴進入河南,連克永寧、宜陽、新安等十餘城,對洛陽形成包圍之勢。參政王胤昌、總兵王紹禹受命率兵前往加強防守。到本年正月,數十萬賊兵已四麵環攻洛陽城。尤其對較為薄弱的城西北城,角集中兵力發起猛攻。


    經兩天激戰,守軍不支,王紹禹所部數百名士卒叛亂並綁了王胤昌,開北門迎賊軍入城。福王朱常洵被擒殺。


    再說被他迫入川蜀的獻賊,講出來都丟死了人。


    僅僅相隔瑪瑙山大捷數月,他所倚重的左良玉在夔州府大昌縣土地嶺吃了個大大的敗仗,局麵再度惡化。楊嗣昌親自調集人馬駐守在重慶府。張獻忠流竄四川遭官軍尾隨追擊,疲於奔命也曾苦中作樂順口溜挖苦對手‘前有邵巡撫,常來團轉舞;好個楊閣部,離我三天路’。就是三天路,死也追不上。


    楊嗣昌令人貼出告示:有能擒斬張獻忠者,賞銀萬兩。不久後他的行營衙門驚現傳單,上麵:有斬閣部者,賞銀三錢。


    逃亡途中,張獻忠偵查得知襄陽城守衛薄弱,於是派出十二名騎兵偽裝成公差,半路截殺明軍的傳令兵。然後隔天在初二日,假扮成明軍傳令兵,來到襄陽城下叩門。守門官吏草草看過軍令,便放其進入城池。結果,這些人一入城門便揮刀斬殺守門官軍,同時預先滲透到城中的幾百賊兵也發起暴亂,一時間襄陽城門口大亂。


    暴亂離不開殺人放火,城內賊兵縱火燒城,火光漫天,後麵的大股農民軍疾馳趕到,一時間城內大亂,


    持續四天,各處城門都被打開。初六早上,張獻忠主力已經全部突入城內。巡撫王承曾逃之夭夭,守將領李天覺自殺。城內的襄王府遭焚燒,倉皇逃出的襄王朱翊銘被活捉。


    襄王可是當今皇帝的叔爺爺。張獻忠明言:楊嗣昌遠在四川,如今隻好借你襄王的項上人頭一用。立時殺了。


    同是被殺還有貴陽王朱常法,掠得銀兩無數啊!更厲害的是,襄陽城是楊嗣昌先前圍剿賊軍的大本營,城內軍資、器械那可是堆積如山啊!曾楊嗣昌吝嗇於糧餉發給自己人,卻轉身把全部家當拱手便宜了張獻忠。


    據說,當‘督師輔臣’楊嗣昌收到消息,立時就癱坐在地上。


    ‘失陷藩王’按律當斬。作為統領一方軍政大員,連自己的大本營襄陽城都疏於防守,講是庸才還是輕的,該算蠢材才對。


    此外,尚有一事也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襄陽城遭破之時,有一部分不願攤派糧餉的本地富戶也參與了暴亂,據說是這些人比較吝嗇不願捐資勞軍,遭到縣令汙蔑而被關入牢房。結果這些有功名所謂的讀書人,毫不猶豫地降了賊。他們將官署裏的機密資料全部搜索獻給了賊兵頭目,並帶著賊兵按圖索驥,四處擄掠。


    這種情況,想想都讓人覺得脊背發寒!


    憶往昔朱由檢說‘恨用卿晚’時,他把楊嗣昌的大局規劃總結出三點。其一、攘外必先安內:與東奴溝和,專心一意對付內亂。待平定賊寇之後,再徐徐圖之。其二、足食然後足兵:廣泛賑災,確保軍民穩定。其三、保民方能蕩寇:讓民眾歸心於朝廷,對賊寇進行檢舉揭發,讓各處之賊無容身之所。


    且看看做的又如何?恰與他的惶惶大論背道而馳!


    講和便講和,卻連遭受罵名的擔當都拿不出,隻會猥猥瑣瑣同高起潛幾個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還直接害死了盧象升。堂堂正正地派人去求和或會遭群臣唾罵,但能做到的偏不去做。不管對錯,他有此權限而沒有做成。


    第二條就懶得多說了,就一句話,他私下所貪汙鯨吞的銀子不可想象。整個家族包括家鄉地方大受益,而陝兵連糧都莫有發。


    保民和欺民是反著說的。襄陽城內被關的那些讀書人他會不知道?在默認地方官敲詐良民的時候,有人不禁要問,從京師出發時所攜帶的二百多萬兩銀子去了哪兒?


    反觀同樣喜歡弄權的前界首輔溫體仁,眾多攻訐詞中,可有一條貪墨的實罪?


    唉!不管怎麽說,到三月初一,楊閣老在軍營中亡故。無論是服毒自縊還是交迫熬煎而亡,總之肥翁是享年五十有三。


    鎮番衛對京中消息還算得靈通,張嫣咬牙切齒罵了句庸才該死。


    “該死不該死咱們無權評判人家。涼州城的守備達元貞既然同意配合,那邊派駐軍兵的糧秣也有請夫人多多關注,莫要失去了這幢好不容易搞來的門戶。”


    黃衝不是懶得再理,而是無暇顧及。賊兵如此勢大,傳言已有百萬之眾,逼得他不得不加快將進行到一半的川藏戰略。


    如今的形勢對他異常有利。甘涼地方上向有“迴七漢三”的說法,而迴民又一貫有自治優待,為解決府軍實控河西在法理上與朝廷派官之間的衝突,巧借土著各族的軍事參與也不失為一條良策。最起碼,對西安府有個明麵上的交待。


    鄭崇檢就是以‘迴、蒙、府軍聯合部’的名義,被派駐在涼州衛中。


    既然皇帝不願委任官職,一統河西又勢在必行,原本隻有三四間破瓦房的鎮番衛聯絡點得以擴充。目前各族參與的‘民防聯軍’已經擁有了一小片軍營,並在擴張中。


    僅僅是打著聯民防賊名義參與地方協防還不夠,鎮番衛一夥人還在積極架空西寧的茶馬市,大掘朝廷的牆根。


    沒什麽好顧忌的,這些名義上統繳國庫的利益往往都歸在流官們兜裏,土官們巴不得他們早些滾蛋。黃衝正是利用了土、流官之間的矛盾,扶植壯大民市擠壓官市,最後迫使無油水可撈的朝廷派官們自動走人。


    偏遠、貧瘠、戰亂及連年的災荒,現在再加上鄭崇檢‘協防’與‘擠市’雙管齊下,流官們根本就無利可圖。


    好一條毒計!所以,黃衝大力支持。


    “行了,軍倉的虧空正在彌補,再多兩個月,各處調運的糧食能填上四成。”張嫣有閑心議論楊閣老,可見由收納流民而造成供應困難,不久將緩和。她撚著張紙,擺在桌麵,“哎,我說這些人還需輪換。”


    “你講的是‘寒鴉’?”


    “當然是。”


    語調中,柔情蜜意參雜在其中。自來沒人願意把權力與人分享,也無人將這等機密與自己老婆共參。可黃衝做到了,寒鴉總堂最近架設了個分揀司,將三十幾處堂口發迴的消息分類分級。歸納後由黃衝簽署,再按等級轉達各處。而掌舵總理署的張嫣,幾乎可以查閱到除所涉張家和她自己的一切資料。


    “嗯,有道理。”


    黃衝在敷衍,根本沒輪換的必要。這廝設置了一套嚴密的密探工作流程,各堂口隻能單向朝下發布命令,而‘寒鴉’們除了定期朝總堂發送常規項消息,做完任務也直接向總堂匯報。各地堂口並不知道結果,連所統管的下屬都不得見。


    “我吩咐鳶兒多裝了幾件衣裳,到時候記得要穿。”


    “謝謝夫人。”這句是真誠的,黃衝還拉了下對方的手,“後方一大堆事務全靠你,辛苦了。”


    “你不是說相敬如賓不好嘛,怎麽自己又對我講謝了?”


    “夫人替屬地百姓日夜操勞,還擔了一些本不該承擔的惡名。百忙之中還親手替某縫製衣裳,怎能不道謝?”拍著對方手背,樂安侯有一絲洋洋得意,“我能得今日,全是走運遇著你。”


    “蜜兒話留著在路上說,我這裏不稀罕。”女人說完轉背了身,手卻舍不得抽迴。


    讓男人不得見的一雙鳳目中,既有欣慰,也有離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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