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的風窩子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一年四季鬼哭狼嚎不停地吹。


    起風便楊塵,風越大塵越多,騰起幾十丈常有,高達百丈的沙塵暴也不少見。


    普遍的做法是避開刮風的季節,待到初冬幹冷剛起,大部族才召集人馬開始收割兩套弱小部族一年的所獲。這便給了黃衝一個寬裕的時差,因為秋冬交替前,大部分牧民都會完成南向的遷徙。


    榆林、寧夏和涼州就像皇冠上的三片金葉子,中間夾著兩套平原。


    割韭菜得備下筐,中間寧夏的慶王府早早被打過招唿。府軍由東向西,長途征戰的中間修整點就設在那,所有不便攜帶的物資也儲存在那。另外,中繼的糧秣和武器馬匹的供應,也放在那裏。


    幾個月來,慶王朱倬紘原本就廋黑的臉,愈發地陰黑。


    藩王中,少有長成他這樣的。比如福王,三百多斤的體格,也就在諸王中屬於中等偏上而已。他則因幼年經曆坎坷,打小也算吃了些苦,加上心機過重,人到中年也不見發福的跡象。


    “徐三。”


    “在。”


    “駱駝收得如何?”


    “迴王爺話,按昨天入欄計,總共一千八百五十九峰。”


    “抓緊。”


    “下官曉得,定誤不了王爺的大事。”


    王府內也有形形色色的官,大多數為各類舍人。高的有五品,小的也有九品。這些官卻極少能入文官輪派的程序中,吏部對他們的檔備都另存一庫,那裏常年人跡罕至。


    “王爺王爺,那邊派人來了。”


    “嗯。”


    現在的朱倬紘臉色可同鍋底有得一拚,不光是對引路舍人的不滿,更多是準備給樂安侯的人看。


    “叩見慶王,願慶王千歲富健安康。”


    “你家主子還有多遠?”


    “迴慶王殿下,約離此有五百餘裏。”


    “哼。”


    五百多裏,意味少說也需五之七天方到,從榆林出來已快有半月,慢吞吞地像蝸牛爬,慶王相當不滿意。一貫以用兵奇速著稱的樂安侯,是不是提前衰老啦?


    “殿下請放心,四日內我家侯爺必親至王府,七天,所有後續人員及繳獲物資定然全部運達。”


    “五百裏呢,寡人聽說淨州刮了大沙塵,哼。”


    “正因要等這場風沙塵才特意延遲了些時候,侯爺怕殿下等得急了,所以才著小的先來知會一二。”


    不合常理的解釋,朱倬紘除了重重地哼,還喚了聲:“徐三。”


    “在,王爺。”徐三看樣子是跟前較為得寵的親信,但目測卻不像懂打仗的樣子,“我家王爺的意思,你在哄鬼。漫說戈壁上五百裏光四天趕路要跑死馬,還有沿路的拚殺,你又該作何解釋。”


    “事關我府軍機密,殿下要聽侯爺吩咐可講,但法不傳六耳。”


    “左右退下。”


    朱倬紘一擺手,徐三喊過話,稀裏嘩啦跑出去一大幫的人,獨留兩排垂弓撚箭的護衛,遠遠地盯著使者,和方才初入時的警惕萬分,絲毫未變。


    “謝殿下。”


    這名使者是個年輕而老到的家夥,講話、禮節,可謂絲毫不差。


    “我家侯爺此次出征之前做過充足準備,所攜不光六千府軍精銳,還配備有數十門重炮。”


    “哼,手雷玩膩了開始玩火炮,豈不是走得更慢?”


    “各式火炮炮由馬車牽引或裝載,與一般騎兵速度並無二致。主力站隊人人配有防風眼罩,專擇風沙大起的時候方能大顯神威,故而此次必然是有勝無敗。”


    “寡人不能光聽你吹噓,可有實物?”


    “火炮難攜,風鏡隨身帶有一副。”


    皮革鑲嵌著兩片破玻璃,須綁住兩端的帶子才能係住頭上,還不如眼鏡用得方便。


    “就這東西你還當寶?”不待使者辯解,朱倬紘朝外叫人,“徐三,找個風大的荒涼地方,牽寡人馬來”。


    “喏。”


    黃衝開始預定的目標是內套偏北土默特殘部,大型部落中最最沒落的存在。半途中便發現目標定錯了,錯的離譜。因有人捷足先登,也因過於保守。


    北繞黃河沿岸,一路都是胡化漢人們的村落。


    “怎麽說?”冬至朝裏麵努嘴,意思是問黃衝打算怎麽辦。


    搖頭,然後伸指頭點向娃子們背影,龍夕用眼色告訴自己師姐,這便是答案。後者眼內還是一片茫然,猶如金家莊堡外的龍夕、成一當時一樣。


    “師姐,莫要去問。此時此刻,不能一絲妨礙。”


    低頭,然後蹲下。貌似整理綁腿的龍夕,壓著嗓子,悄悄地提醒起大腳道姑來。


    韃子步兵沒有進行拋射,因為地麵上看不見人。即使知道他們在學老鼠打洞,鑽入眼皮子底下的土中,也完全沒必要朝看不見的目標扣動弓弦。要知道,單手在連續扣動三十次弓弦之後,便幾乎再談不上任何準頭,甚至連弦都拉不開。


    或許他們想節省下力氣,好對付真正的目標,那些晃動熱氣中,遠處隱約的帳篷影子。


    韃子的馬隊動了,當步兵與其拉開一箭左右的距離時,後方的騎兵開始緩慢地往上擠壓。


    他們才是真正的主力,那些拿著小圓盾的家夥們全是炮灰,名副其實的炮灰。因為到現在,頭人和部族戰士們都還沒搞清楚,炸死吳克善一百多手下的,究竟是什麽火器。


    “放~。”


    誰說弩箭不能綁引火布條的?誰說弩手不能騎在別人脖子上,探出腦袋向敵人進行射擊的?


    這些事難不倒戰場上的莊稼把式們,在快速射擊的同時,他們更注重如何快速地縮迴腦殼子,並如何注意不要讓滴油的火布燎著自己或胯下的夥伴。


    前排持盾牌的下蹲縮身,韃子們的腦瓜子靈光著呢。


    “嘭嘭嘭。”


    弩箭勁兒挺大,但傷著的人並不多,相對西路過千的步兵,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們還在等什麽?”


    遠處的山頂,奧巴看著列開隊伍,卻始終不進攻的乃蠻騎兵,不禁問道。


    又沒有城寨據守,幾百個分散的帳篷,難道裏麵還有鬼麽!


    確實有鬼,不在帳篷裏而是在那些人的手裏。


    從吳克善那裏袞楚克當然曉得這些冒犯自己的家夥,手上有種特殊的武器。


    “手甩雷?還有?”


    “應該還有不少,雖然還未繳獲到實物,但可以確定比馬蹄稍小。”


    大明的火器犀利但一直受到兩個天然條件製約,一為天氣,怕潮濕下雨,二則是笨拙難移,比如火炮,一般隻架設在城牆防守用。


    “我們的人在退!”


    “請相信您侄兒的話,他們的手雷與大明邊軍以往使用過的任何火器都不同,也許甚至比正藍旗營地遭受突襲的那種東西,還要厲害。”


    “不管怎麽說,這種東西一定也有缺點,否則這世界豈不失了均衡。”


    有宗教信仰的人性格堅定,喜歡依賴神棍們宣揚的各種真理。望著沼澤周圍陸續迴退的人馬,還有遙遠的上空偶爾一聲悶雷過後慢悠悠騰起的煙霧,奧巴狠狠地甩動了下鞭子。


    想白天從後麵偷襲,幾乎不可能。周圍無大山密林,營地裏還有高高聳立的吊鬥。


    一年多的磨礪,在大家都還在為騎兵們操心操肺的時候,由廣大泥腿子構成的步兵已經初具戰力。他們已能站陣而不再懼怕四腳畜生,也能騎兵,盡管不夠嫻熟甚至有些東倒西歪。但他們發射火器的殺人本事都有了不錯長進,金家莊外一仗,他們也見了血。


    同樣不騎馬的乃蠻族人看上去要兇悍得多,一部分擋盾在前,一部分緊隨放箭。


    以泥腿子相比,他們算天生的戰士,大部分人殘忍而嗜殺。每一戰的勝利會帶來許多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所以他們窮兇極惡。因為普遍的塞外人,過得比關內人還苦。


    和以往一樣,他們嚎叫著衝鋒,氣勢上壓倒敵方不止一籌。


    騎兵已經發動,馬速在飛快提升,從馬背上看見前麵炮灰們已快成功接近到壕溝,他們呐喊聲中充滿勝利的喜悅。一群鑽洞的老鼠,注定將成為綁成串串的奴隸。


    還是緊張,泥腿子們手裏的火銃和弩沾滿了汗水。


    趴在坑邊看見許多的腿,兩條的或者四條的,拚命抑製住縮頭往後逃竄的欲望,官長們講得莫錯,敗了都得死,守不住也都得死。


    分段扼守的小隊長在十步至二十步之間的距離上,陸續揮下旗幟。


    幾乎同時,兩邊爆發出巨大的呐喊,弩箭、彈丸及標槍形成了對撞的風暴。


    乃蠻騎兵已經貼到了己方步兵的後麵,勝利已經不遠,連一百步都沒有。


    風暴刮過,最倒黴的乃蠻步兵倒下了很多。但對乃蠻的騎兵來講,這些個擋住馬頭的家夥,倒栽在地不管是死是活都是好事,壕溝已近在眼前。


    冒著頭頂的風暴,嘶鳴的馬匹在疾速飛馳,他們準備跨越壕溝,直接衝擊營地。


    坑道裏嗬聲四起,陶罐子、鐵罐子不要錢地傾斜而出。保命的本錢盡出,守軍的小隊長們高舉著手中的刀槍在狂喊:“全體出擊。”


    三角形營地的最前端擺下的主力騎兵在緊張觀望,他們的位置才是主戰場,即使還沒有敵蹤。


    轟隆聲傳過來的時候,騎兵們的長官用千裏眼向兩側的戰場上緊張地掃視。經大股的敵軍步、馬軍的連續衝鋒之下,旗幟猶在,陣地猶在。


    第一波扛著之後,步兵小隊長們起了膽色,悄悄地在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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