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年節熱鬧地過。過完之後還是鍋碗瓢盆以及雞毛蒜皮。


    走千索和舞草龍的社團在初月十四就散了。因為一捱上元之後,艄公得操舟商販得上路,鐵匠要生爐半掩門子也要開鋪。


    “誰家的娃呀?這是死那去啦,崽都不要啦。”


    被迫放開了纏腳布的冬至,似乎首先放開的是喉嚨。現在講出的話比盈春還響亮,喊叫的時候更是讓人覺得一驚一咋。。


    “你幾個還不死上來,爬下去尋屎吃麽。看你家大人點你不死。”


    “崽呀個崽,快過來呀。”


    張林氏深一腳淺一腳踮腳下到溝裏,左手還抱著小兒子,右手將大兒子一步步提溜到壟上。


    看熱鬧的人太多,被擠掉落壟下的不止一個。


    三個泥猴般的熊孩子,被眾人陸續拽了上來。然後,也陸續被拿著篾片兒趕來的家長們領了去。再然後,原本哭哭啼啼的抽泣聲,在一頓筍幹炒肉的伺候下,演義出三處嘹亮的嚎啕大哭。


    即使是嚎啕大哭也難蓋得住尖銳嗩呐聲所傳播出的歡快。


    這件轟動全張坊的事值得張大戶和裏正叫人來吹嗩呐助興。山坳裏的冷水田今後可以改作兩季的吃穀,而這種山坳光村西就有四片。渺目隻有六十畝,周圍圈住的幾百畝可都是張大戶家和裏正兩家人的。


    當初張瑉拿出黃衝的鬼畫符(他自己認為是小都江堰)找到伯父,張大戶連晚飯都不吃,愣是搞通了運水的全部流程。以往的占便宜經驗告訴他,這事可行。


    然後他的莊丁就開始挖,死命地挖。


    溝溝渠渠被他們掏了個遍,熊孩子們之所以掉下溝裏,這個當然是主因。


    “啟閥。”


    紅光滿麵的張大戶一聲吼,今天他才是當之無愧的主角。雖然披紅掛彩的不是他。


    蓄積的渠水歡快地湧入滿是腳印的泥溝溝。


    成一緊張地盯著湧近的渾濁泥水,然後略顯笨拙地絞起導水的木板,水車吱吱呀呀地,如預期般開始轉動。並不需要人去踩踏。


    能不緊張嗎?綁著紅綢緞,紮著大禮花,身後還站著四名拚命狂吹的嗩呐手。


    另一處的排水渠口不遠,水車下麵卻隻有兩個人。


    渠水繼續歡快地流,然後漸漸變得清澈。第二架水車也開始轉動起來。


    該部水車下確實顯得過於冷清,冷清到五步遠的地方人都擠落到溝裏也沒人願意站過來。原因為何不要問,問也沒人同你講。


    抱著雙手蹲著的黃衝很寂寥,寂寥中叼著狗尾巴草在嘴裏晃。


    “夜間有桂花米酒煮湯圓,迴去嘛。師傅。”


    “嗯哪。”


    關於當年客氏與懿安皇後張娘娘之間的爭鬥,英國公曾經跟自己兩個兒子有過一番對話。當然是在多年以前。


    “兒子以為皇後必危,客巴巴不敢動她,魏忠賢卻敢。”


    張之極是他將來的接班人,每事都喜歡帶上。


    “兒子卻以為張皇後危則危矣,未必就會完敗。”


    張毅呈是小兒子,他一貫偏心向著的貨。


    “以前隻客巴巴與她鬥,現在魏忠賢為把侄孫女捧到位子上,必對皇後下手。”


    “魏忠賢本就受客氏指使多年,兩人若是鬥得過,皇後也早就倒台了。”


    “魏、客二人權勢滔天,張皇後倒台隻在遲早。”


    “二人權勢皆來自聖上,但同皇後爭,聖上卻不會偏袒。而如今,皇後身後不光有聖上,還有滿朝的大臣,還有衛國公和我們家。”


    “如她真是大盜孫二的女兒,遲早也難久立。”


    “即便她真非張國紀親生,皇上與她已然作了五、六年夫妻。”


    “好了,別淨爭些沒用的。”


    “爹爹方才問我們家當何去何從,兒以為,靜觀其變為上。”


    “兒以為,無論張皇後成敗,以魏忠賢呲牙必報的性格,我們家都難逃其陷害。倒不如乘機助張皇後。”


    “理由呢?”


    “魏、客二賊必敗。”


    “如今內外都是他倆,生詞建了無數,九千歲也喊了三年。皇後必不敵。”


    “不敵當如何?”


    張惟賢問大兒子。


    “或可改弦易張,向他們示弱隱忍。”


    “我呸,別說我堂堂名世公侯之家,怎可置祖先顏麵不顧而搖尾乞生。即便是不顧羞恥做得下,誰又能保證魏、客不置我於死地?”


    “父親,那我等當如何呀?”


    “當如何便如何。”


    “爹爹的意思仍然看出皇後能勝出的麽?”


    “我也看不出誰勝誰必敗。”


    “那又為何?…。”


    “但我曉得一事,魏、客若是勝出,我便是死也難說會波及兒孫。但萬一魏、客敗了,我家偏改站在他處,必將是闔府蕩然無存。”


    老謀深算的張惟賢講的是致理。


    僅僅六個月後,他便接到從宮中傳出張皇後的懿旨。然後,也僅僅幾個月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魏公公自盡。


    魏逆一案涉及到全國,受審者達數千人,而案件波及的時間長達三年多。一如當初所料,客、魏兩人所有關聯的勢力,幾乎就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張坊路口。


    “行了,迴去吧張公子。”


    朱驥是標準的軍人,看不的歪歪唧唧的墨跡。


    “等下,這個給你。舅舅。”


    冬至將一疊的地契卷塞進他的袖子。


    “你等想作什麽?秀才我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


    “好啦,好啦。就是想存個念想。再說也是某師兄的意思,萬一若是討飯迴來,也好找一處落腳地。”


    “穀倉不是有嘛。”


    “閑話不多說了,馬車還要到安坊去換軸哩。走了,走了。”


    “真的走啊?”


    “廢話。”


    “不迴來嗎?”


    “無論將來秀才你是變成王知縣那樣,還是張大戶那樣的。某都記著。”


    “嗯哪,算沒白識得一場。”


    也許月園月缺本就與聚離無關,也許豔陽陰霾也同悲喜不沾絲毫。人總是人,看到的景致老愛和喜怒哀愁放在一起,而心裏麵也總想記住一些怕忘記的人。


    忘記了又怎樣?還不是要走該走的路,吃該吃的飯。


    風大,便易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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