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著雪,踏過一街人影,穿街過巷,迴到城西住處。


    他細心的準備著包袱裏的東西,一件一件斟酌著,白袍,暗器,幹糧,手弩,毒粉,麵巾……


    片刻後,他已取下所有與身份有關的東西,換了一身便服,一把細劍,一雙暖靴,戴著一隻鬥笠,悄悄的出了城。


    火,一堆林中的火,燃著枯木僅餘的熱情,燃燒著雪的寂寞,夜的寂寞,人的寂寞。


    聶清與墨曇心圍火而坐,用木枝挑撥著焰火。無言,空氣中醞釀著沉默。


    李景很識趣的去林間撿柴火,還有後半夜,火如果滅了,凍死倒不至於,隻是凍僵也極不好受,剛出穀時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林中有雪,雪中有人。


    李景抱著一捆柴,哼著小曲,慢慢悠悠的走著,這裏樹木蔥蘢,柴木也自然很多,一刻鍾時間,已收獲頗豐,他還用手裏不多的幾隻短鏢,打了兩隻灰毛兔子。


    一聲輕響,在他身後傳來。


    李景下意識的一迴頭,突然感覺胸前一陣刺痛,他不禁皺了皺眉,從前襟拔下一根細針,針頭還帶著一點紅血,紅中透出一點微綠。


    眩暈感襲來,天地俱黑,李景想大喊一聲,通知墨曇心有敵來襲,但是毒性發作奇快,喉舌完全麻木,手腳也軟下來。


    一柄細長的劍在月下悄悄劃來,說是劍,不如說是一根放大的針,輕巧異常,劍身幽藍,眼看也是塗滿毒物。劍自喉入,透頸而出,李景意識完全模糊,眼睛一翻,死的悄無聲息,連林中的鳥兒都未驚動。


    雪還在飛,風聲依舊,不見明月。


    夾在肋下的木柴未落,所以無聲。


    暗殺者腳上裹著白布,右腳墊住李景膝蓋,左手扶住他夾著柴的右臂,輕輕將他放下,柴木落地,發出輕輕的響動,幾乎微不可聞。


    慢慢拔出利劍,血從傷口流出,暗殺者小心的半撐起李景屍身,用一隻斷柴將他支住,又細心的擺動著木柴位置。從背後看去,仿佛他正在蹲下,撿不小心掉落一地的木柴。


    完成這一切,暗殺者似乎還不放心,又極其小心的在李景屍體上綁了一條線,拿出短弩,一絲不苟的布置了一個機關,隻要有人從身後碰到李景屍身,短弩瞬間會射出毒箭,一箭透體而出,射中背後人。


    暗殺者一身雪白,就連頭上也包著一層白布,藏在這雪中,與周圍幾乎同色。做完這一切,他的身上也沒有染上一滴鮮紅的血,隨即整個人借著風雪聲,消失在林中。


    林中,火堆邊


    墨曇心輕輕的撥著火,看著火,眼神有些呆滯,火在他的瞳仁裏燃燒,燃燒著傷感與寂寞。


    聶清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道:“墨大哥,你為什麽要離開?你那麽厲害,就那樣走了。”


    “啊?你說什麽?”墨曇心聽見聶清在叫他,忙收斂了心神,迷惑的盯著他。


    “沒什麽,隻是不明白你怎麽突然就離開了。”聶清歎了一口氣,緩緩道。


    “我厭倦了。”不等他問完,墨曇心直接道。


    “厭倦了?”聶清疑惑道:“我們在做大事。”


    “那是你們的大事,與我無關,我沒有心思一直投身江湖,我是我,我想好好活下去。”墨曇心又挑了挑燒紅的木枝,黯然道。


    “那如果你不走,假以時日,你一定會變得位高權重,不是比當個小捕快更好嗎?不是能更好的活下去嗎?”聶清有點激動。


    “踩在其他人的屍體上活的更好嗎?”墨曇心淡淡道。


    “那現在呢?”聶清撅著嘴,反問道。


    “現在……比那時好點,至少……殺的是惡人。”墨曇心眼中滿是迷茫,不知道怎麽迴答。


    “那些惡人,又從哪裏來呢?如果國家法令嚴明,執行者不怠,我們縱橫江湖,打擊世家,清繳門派,讓天下尊法,惡徒不生,不是更好嗎?”聶清越說越激動,隻感覺滿腔豪情蕩在胸中,激的熱血沸騰。


    “太遙遠了,我隻是天地間的一隻蜉蝣,隻是這個世界的闖入者而已,我沒有那麽大的力量,我什麽人也救不了,以前是,現在也是。”墨曇心輕輕的說著,眉頭輕皺,言語中黯然頹廢之氣更深。


    “你不是救了我嗎?你忘了?你那麽厲害,大丈夫生於世,當不負人不負己,為民請命,為國身死無憾。”說著,聶清站起,手一揮,仿佛麵前有千軍萬馬,揮袖間風起雲湧。


    墨曇心眼中有光一閃而過,隨即又暗淡下來。他不想再談,這種思想上的巨大差異,讓他很不舒服,他知道怎麽辯駁,但是他不想,他害怕會澆息聶清那種熱情,他害怕那種熱情從他人身上消失,就好像那種熱情從他身上消失一樣。


    “墨大哥,迴來吧!你迴來,絕對是神老大和解大哥的強助。當初你改進的連弩,用於軍中後效果出奇的好。”聶清看著墨曇心,火焰映在他眼中,熱切的墨曇心隻想避開。


    “這事以後再說吧!我去看看李景,他去了快有一個時辰了,怎麽還不迴來。”沒辦法給一個答複,隻能敷衍了事,就與不太熟的朋友碰見,說下次一起吃飯一般,隻是一種客套。


    兩人都是心思通透之人,聶清聽見墨曇心這樣說,本來想說些什麽,又把話咽迴肚子裏,道:“好,以後再說。”


    既然已經表態,多說也是無用,反而會疏遠雙方關係。


    看著墨曇心的背影,聶清深深歎了口氣。


    順著李景腳印,不過一刻鍾,墨曇心就發現了遠遠李景蹲在地上拾柴,墨曇心又向前走了兩步,發現李景還是一動不動。


    再走近些,看的仔細後,墨曇心悚然警覺,李景不隻一動沒動,肩頭還有薄雪。


    拔刀在手,墨曇心距李景約有十丈之遙。


    “李景,迴個話,是不是睡著了?”墨曇心大喊道,隻是不願再多往前走一步。


    他將刀鞘扔出,刀鞘點中李景,一隻短箭射出,從墨曇心身邊而過。


    一個念頭猛然衝進腦海,墨曇心趕忙迴身,向聶清處跑去,他心跳飛快。


    依現在雪下的速度,李景肩頭的雪,減去死後冷卻的時間,隻怕要小半個時辰才能積到那個厚度,既然李景早已死,那這個殺手在幹什麽呢?


    他在等,等一個機會!


    剛才自己的離開,就是那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火在燒,雪在飛,烤火的人已麵朝下,一頭撲倒在雪地裏,沒有了聲息,背上的血跡還未幹。


    墨曇心感覺有些唿吸困難,有些失神的走近了火堆。


    還是沒有來得及救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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